第三十四章 公私(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1906 字 2020-06-18

「我真傻,真的。」

呂好問呂相公立在山頂小寨,雙手攏在身前,正遙遙往八公山南腰一處緩坡望去,嚴肅的神色中明顯帶著一絲哀愁……

彼處,在呂好問的視野根本無法看完整的地方,一排剛剛上了人頭的木桿之前,趙宋官家正穿著甲胄端坐不動。而官家身後,隔著木桿與人頭,赫然是六七十個挨了軍棍又捧著賞賜肅立不動的西軍軍官,兩側則是兩百全副甲胄的御前班直。而趙官家就是帶著這么一個陣容坐在那里一聲不吭,監督全軍賞賜的分發。

「我單以為官家昨日殺了劉光世就會停手,竟想不到他今日也會如此粗暴!」看了半晌,除了覺得彼處秩序井然外別無所得的呂相公依然不願回身,卻又繼續自怨自艾。

而立在呂相公身後的御史中丞,也就是張浚張德遠了,聞言本想保持沉默的,但不知道是為什么,可能是這幾日發生的事情也嚴重刺激到了他,所以這位御史中丞到底是沒忍住:

「呂相何必自欺欺人?官家舉止早有預兆,今日中午在官家御帳前的帷帳那里時,非止你我,便是汪相他們,都已有所猜度……只是你我俱無能為罷了!」

這次輪到呂好問沉默了。

而張浚既然一言打破了一個精英士大夫該有的體面和深藏不露後,卻是趁著周圍無人徹底無忌:「如今行在四個重臣,汪相公和王太尉本就在明道宮栽了一個天大的跟頭,之前數日雖借著李相(李綱)病倒多少漸漸緩來一口氣,但經昨夜事後卻是徹底無能,連對官家唯唯諾諾都要小心!而我年少得志,全憑官家一力提拔,若無官家鼎力支持,怕是連這個中丞都坐不穩,早就被隨便一位相公隨手料理了!唯獨呂相你……」

「我又如何?」呂好問無奈回頭,儼然垂頭喪氣。「我當日也是被李相公料理過一番的人,當日幾乎便要離開行在,再與中樞無關,若非官家落井,心性大變,正要一個老成相公……」

「且不說落井之時,只說呂相你非但是行在這里唯一一位東府相公,更是宰相世家與天下知名的道學先生,若此間真有人能稍阻官家一二,也就只有呂相你了。」張浚言辭誠懇,竟然是要勸呂好問出頭。

「我何惜一個相公身份?」呂好問被逼無奈,也終於表態。「若是國家安泰,眾人爭權,我早就棄了這個職務,去做一任知州,然後就勢體面請辭,安心在家經營學術。但現在不是國家危亡嗎?金人就在對岸,局勢岌岌可危,官家與行在一日不能安泰,我便一日不能棄中樞而走!」

張浚也是瞬間無言以對……但他又何嘗不知道這正是官家的策略呢?就是欺負人家呂相公是個好欺負的道德先生,若非如此,去淮東和身後料理事情的許大參與張樞相可就太冤了!

「官家本意是為了在壽州做個小局,使金軍小股主力至此,當面守一守,不要殲敵,也不要大勝小勝,只要金軍乏力自己退去,就能讓天下人知道金軍並非無敵,我軍並非不能戰,就能稍微提振士氣,使人心稍安!」停了半晌,張浚方才開口,卻又主動為趙玖辯護起來。「本意不是為了昨夜殺劉光世,和今日親自殺逃兵!」

「有什么區別嗎?」呂好問愈發沮喪。「國家淪喪到眼下,是一朝一夕可以收拾的嗎?且不說眼下壽州已不能守,便是沒有劉光世的事情,壽州也守住了,那又如何?守住了,人心士氣固然有所提升,但金軍回頭准備好大軍,十萬之眾再來,還能守嗎?眼下國家動盪,根本在於行在不穩,與其在這里爭什么一口氣,何如早早在南陽或揚州立足!一旦立足,人心士氣自然會上來!」

「但也不能說官家是在做於國家無用之事吧?」張浚指著山腰處的情形問到。

「不是無用。」呂好問轉身來到張浚跟前,握住對方手說道。「是使我們無用……現在國家崩潰,盜賊四起,官軍無能,此時官家做什么難道會使局面更糟嗎?但關鍵是,官家這些舉動,是在大局與個人意氣之中選了個人意氣;是在依靠文臣與武人之間選了武人;是在私心與公心之間選了私心……」

「如何能說是私心呢?」張浚一時不解,忍不住打斷了對方。「官家自流亡以來,連一口姜豉都不用,衣食簡朴超乎想象,此時更是親臨絕境,親自誘敵整兵,與二聖簡直非同血緣……」

「但趙宋血緣如今只他一人!」呂好問長呼了一口白氣,然後忽然打斷了對方。「他沒了,趙宋就真要亡了!」

張浚登時語塞。

「在如今這位官家眼里,便只有他自己,收兵馬,系大將,攬人心,成了都是他的,覆了卻要天下為他陪葬!」呂好問說著說著居然眼淚都下來了。「放著一個妥當的路子不去做,棄了祖宗制度家法,一意孤行,還不是因為彼處路數便是成了,也都是相公們的功勞,跟他關系不大嗎?落井之前,他便如此自私,卻是自私於畏縮,落井之後,我竟一度以為他改了,卻不料區區數月,還是舊態萌發,只是反過來另一種自私,所謂自私於冒進罷了!」

張浚竟然辯駁不得,只能也握著對方手小聲安慰:「呂相,官家畢竟年輕,遭逢大變,一時心性難平本是尋常……便是你我這般,經靖康之變,從東京逃生,不也一改以往秉性嗎?」

「不一樣的。」呂好問再度長出了一口氣。「我是年長而頹,任事無能,又是恩蔭官起身,並無大志,遭此大變後,更是只能用資歷和人望幫官家盡量糊牆罷了;你卻年不過三旬,放在以往能為七品京官都是造化,將來萬事都有可能……所以德遠務必聽我一言,能識人、能用人、存經驗、得幕屬,這些都可以慢慢來,唯獨一定要有主見、有定見、有決斷,否則將來便是入了東西二府成了相公,也只能跟我一般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