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召見(上)(感謝白銀盟大佬『。』)(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2705 字 2020-06-18

二月下旬,淮河之上,蔡州、光州、順昌府三地交界處的汝水口偏東,一支規模不大不小的船隊正逆流緩緩向上,而河水兩側,正值樹綠花紅,數萬軍隊或騎或步,也正迤邐夾河向西而行。

當此之時,北岸河堤上,出來巡視軍紀的御史中丞張浚張德遠正與幾位下屬的監察御史、最近來投的閑官,乃至於幾名白身文士,走馬閑談。

「順昌府本名潁州,再加上西面的蔡州,雖屬京西,但自古以來皆是淮西腹心之地,幾乎為淮西代稱,韓太尉以淮西制置使居此,倒也是名副其實。」為首張浚隨口一言,便旋即閉口,儼然是自重身份,想聽他人議論。

只能說,張德遠雖只三旬年紀,可經過靖康之亂的打磨,以及這一年的波折,坐穩了河中趙官家頭號心腹之名後,隱隱已經有了幾分上位者氣度。

「憲台所言甚是。」有監察御史情知這位頭頂上的憲台在八公山時與韓太尉化敵為友,近來越走越近,隱隱有同盟之態,再加上最近兩個顯赫的殿中侍御史正在空缺,卻是趕緊湊趣。「而淮東、淮西,看似淮東轄地更重,但淮西卻更近行在,官家寧可讓韓張二位調換防區,也要韓太尉來此置於身前,專用他來清理淮西、京西、荊襄,以圖開辟南陽回旋之地,可見寵渥。」

張浚微微捻須頷首。

「寵渥一語何其不堪?」就在這時,跟在後面的一名中年人忽然駐馬,並當眾呵斥。「韓太尉國家名將,官家以他為淮西事乃是為日後大局著慮,豈是因親疏而肆意為此任命?!」

眾人回頭看去,只見此人年約三旬,但眉目不凡,雖是文臣打扮,卻又馬上掛有長槍大弓,且腰袖皆以最近流行的牛皮帶束口,卻又有些不倫不類。

那監察御史當著頂頭上司面被呵斥,自然不滿,但正因為頂頭上司在側,卻也不好發作,只能當即忍聲詢問:「足下是何人,哪一年的進士,正當何差遣?」

「建州劉子羽,並非哪科進士,現為朝散大夫而已,並無差遣。」此人聞言倒也不懼,直接昂然相對。

而這監察御史稍微一想,便曉得對方根底……不是進士,還能在三十歲做到朝散大夫這個五品的文官散官,必然是恩蔭出身,而並無差遣,又必然是靖康亂後一直沒跟上來,此時才尋到行在的那撥人……於是不由稍起底氣,冷笑相對:

「原來是聞得行在安穩,才來尋官做的劉衙內,在下還以為是哪位俊才呢?」

「靖康國難,先父懸梁自盡,以身殉國,我為長子,自當扶柩歸鄉,又因國仇家恨,與金人不共戴天,復匆匆至此,如何變成了求安穩之人?」這劉子羽也一時變色。「且我等就事論事,說的是官家為何安頓韓太尉於淮西,如何便要以恩蔭出身來攻訐私人?國勢危難,朝中御史如今反而都是這等貨色嗎?!」

這話基本上是一鍋端了,偏偏言語中又透露出來人家親父剛剛赴國難不久,必是當世知名之人,於是連張浚也不好裝聾作啞,便主動拱手相對:「敢聞足下高論!」

「不敢勞憲台垂問。」那劉子羽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齡憤青,面對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御史中丞,倒是即刻拱手回禮,順著台階下了。「須知,韓太尉任命之奧妙,其實根本還在南陽二字之上……」

張浚想起最近幾次御前議論,心中微動,不禁在馬上向前微微傾身:「還請足下詳解。」

「此事簡單。」勒馬停在河堤上的劉子羽也微微肅容。「憲台想想便知道了。官家為總攬全局,決心駐蹕南陽,這本無錯,因為欲復天下,必同得關西強兵和東南財賦方可為。但如今戰事未定,以軍事計,以南陽為陪都將來須有兩個大大的疑難之處,一個是財,具體來說,乃是如何確保東南、巴蜀財貨聚集於荊襄,以養大軍,對此,官家以李公相之重,扶太後、皇嗣於揚州,已經是一步妙棋,而在下也實在不是財務上的干才,便不多說了……而另一個,卻是如何守!」

張浚眼皮一跳。

「須知,南陽素稱盆地,一面四通八達,一面隱隱四面環山,皆可據守。但其實,在南陽東北側,卻有一個巨大的缺口,經潁昌府(後世郾城、漯河、許昌一帶)直通中原,經此平地通道,大軍往來,騎兵飛馳,絲毫不滯!」劉子羽繼續平靜言道。「為此,官家除在北面以宗留守、張龍圖、張太尉三位設置防區,連成一線,以作前頭重用之外,復又以韓太尉為腰膽,立足淮西,以臨此口,便是為防萬一之時,復將韓太尉作為最後倚仗,或倚之據敵,或借之成關門打狗之勢!與這份處置相比,諸如清理南陽周邊,開辟回旋之地,反而顯得無足輕重了!」

眾人聽完,或是捻須頷首,或是不以為然,只是去看為首的張憲台。

然而張浚剛要說話,卻見河中大船忽然往南岸靠攏過去,然後又有幾名內侍與班直乘小船往北岸逼近,見到御史中丞在此,更是遙遙招手。

張德遠情知官家有事召喚,便也不再多言,反而翻身下馬,直接從身後馬屁股上的背包里取來一個小本本,又從中拈起一小塊上好炭塊,便在馬鞍上攤開,一面俯身記錄,一面再做詢問:「劉子羽、建州人,敢問足下取何字?年齡?還有尊父姓名?」

「字彥修,年三十二,先父乃前資政殿大學士劉諱韐!」

趴在那里的張浚愕然抬頭:「足下竟是劉仲偃長子?!」

劉子羽剛要再說,那邊河中內侍小舟已近,而張憲台也匆匆收起自己的小本本,背著背包往下去了,臨到河前,方才匆匆回頭招呼:「彥修兄大才,又是忠良之後,還請稍安勿躁,待有機會,我自會薦足下於御前!必然與足下一個能施展才能的好差遣!」

言罷,不等劉子羽反應過來,張浚便兀自背著包登船往對岸尋趙官家去了。

張浚既走,又知道劉子羽是個有根基的人物,所以一群人面面相覷,干脆一哄而散,只是臨走前不免扔下諸如什么『資政殿大學士之後也來找憲台的門路』、『居然是此人上了憲台今日的升官本』之類的荒唐言語罷了。

且不提這些行在外圍紛擾了,這日下午,趙官家忽然停住那艘大船,就在淮河南岸光州境內,召開了一次臨時的御前會議,不過這次在野地里帷帳中舉行的會議,氣氛明顯不再有之前的喜氣與平和。

原因嘛,其實很簡單,剛剛劉子羽口中所謂『無足輕重』之事,已經迫在眉睫了。

「好教諸位知道,前方丁進有異動。」

率先說話介紹問題的乃是樞相汪伯彥,此人從定下陪都為南陽之後,日漸活躍,早就沒了之前的小心翼翼,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此時明明是在介紹疑難之事,卻總讓人覺得他面上頗有神采,仿佛在說什么喜事一般。「之前官家一入光州,樞密院便承旨召此人來御前,但此人猶猶豫豫,竟不敢輕易前來,最後官家發明旨,他方動身,卻居然帶著三萬之眾來見駕,此時正在前方四十里的朱皋鎮駐扎,似有反客為主之態。」

「丁進本不可信。」

眾人聽完,自然是宰相率先開口,而大概也是因為李綱不用來的緣故,呂好問呂相公似乎也頗多了幾分精神。「他本是趁亂而起的盜賊,戰前匆匆被逼降,有此舉止不足為怪。」

「不錯。」第三位相公許景衡也趁勢開口。「若沒記錯,此獠本該駐扎朱皋鎮,此時受召喚才來,儼然是之前便擅自退卻,可見武人之間不是皆如張俊、韓世忠的,岳飛、張榮之流更是罕見……」

三位宰相說著一些開場的廢話,尚背著背包的御史中丞張浚卻忍不住眯眼去看端坐不動的趙官家,然後不禁心中一突……原來,此時坐在一處落英繽紛的桃花樹下的趙官家一動不動,而且表情從容,若非一身大紅袍子,簡直就是什么修仙的道人一般,似乎對一切都置若罔聞。

然而,善於察言觀色的張憲台如何不懂,官家這是在等人說出真正有用的話語——趙官家要的是如何處置丁進,而非是丁進本該如何!

不過,張憲台卻更加明白,這一次卻是官家老毛病發作,沒聽懂大家的話,因為兩位東府相公言語中已經明確表達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而此時,正該是自己出來幫官家稍作解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