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失控(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3309 字 2020-06-18

鄧州既破,雨水又斷斷續續起來了。

沒辦法,這個時節的江漢一帶,本就是這個天氣。而想要在這種天氣下強行渡過漢江,然後孤軍面對襄陽城,就顯得有些吃力了。

不過好在趙官家此次出來雖然多次臉黑,讓王德以下一眾御營中軍將領全程提心吊膽的,但終究是沒有瞎指揮,要求各部強行出戰。

當然了,即便如此,隨著朝廷官軍主力迅速奪取鄧州城,然後高大的龍纛出現在漢江北岸,漢江南岸的襄陽城也是陷入到了一種高度緊張下的惶恐狀態......因為說一千,道一萬,那畢竟是官家。

話說,官家這個詞匯,上到宰相、太後,下到市井小民,人人都在使用,這個詞匯的廣泛應用本身似乎就代表了宋代的某種寬松政治環境,也說明了在人口爆炸的情況下市井文化的生命力。

然而,這終究是公元1128年,終究是大宋建炎二年,距離清朝滅亡和新文化運動差了近八百年......毫無疑問,這個時代依然是家天下的時代,這個時代的所謂『官家』依然是上承漢唐,下比明清的獨夫天子。

儒臣們還是視這個個體為君父,百姓們還是視這個個體為整個大宋的法理擁有者。

故此,這兩個字和那面龍纛,足以震動人心。

尤其是此時,金人剛剛退去,而對面那位官家也通過一系列的對金防御勝利和對內主動清洗,展示出了一定的能耐,告訴天下人他最起碼是個有能力坐穩半壁江山的官家,不是什么廢物......最起碼看起來比之前那兩個要強一點。

而之前大宋要亡,現在看來,也只是個表象罷了。

當然了,靖康之後,不是沒有人起了野心想取而代之,也不是沒有人開始懷疑趙宋官家的法理性,但最起碼不是襄陽城內的這批人,也不是之前鄧州城的那些人。

這也是為什么,襄州這里的叛軍兵力明明那么多,卻隨著趙官家一道旨意變得沮喪困頓,從南陽方面到路人,甚至連他們自己都覺得僅憑自己是毫無出路的了。

鄧州之後,趙玖甚至有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荒誕想法......也確實夠荒誕的,說到底,那些人畢竟是降金的漢奸,最多說其中首領稱得上是有擔當而已,若是因此敬重,卻是讓閻孝忠、劉汲這種奮起抵抗的放到何處?

不過,只是一想到此時家國難分,絕大多數人眼中的國家民族便是趙氏二字,也著實怒不起來罷了。

而這,也正說明有些人前路漫漫,注定孤單了。

「林學士,這官家准備等到什么時候?」一江之隔的襄陽城內,某處宅邸後院中,陰沉的天氣下,范瓊麾下的右軍統制的王俊踱步不停,漸漸難安。「官家莫非還在疑咱們不成?便是疑俺,也不會疑林學士吧?」

「疑你我什么?」

出來曬太陽卻沒曬成的小林學士坐在院中一把太師椅上,望著頭頂陰沉雲層,似乎也有些煩躁,但聞得此言,卻是不屑一顧。「官家昔日能在淮上孤身渡河去下蔡見張太尉,能在汝陽出城去見翟統制,如今只是遣一軍渡江來攻而已......何須疑慮?你我再加上范瓊捆在一起,可也值得他疑慮?」

「那......」

「必然是官家另有安排。」小林學士深呼吸數下,然後再度打開了手邊那本他幾乎已經快會背下來的。「且那番安排並不在這漢江當面。」

「俺也是這么想的。」

不等小林學士翻開書,王俊便趕緊來到對方身前,面帶惶急之色。「林學士,你想過沒有,自從官家龍纛來到江畔後,范瓊那賊廝又漸漸失措,只是每日殺人喝酒......城中上下早已經人心浮動,有路子的聰明人恐怕不止你我吧?」

「未曾聞其他大臣來到襄州。」小林學士微微蹙眉。「但襄州這里距離南陽太近,有人見機的快也屬尋常......不過,那又如何?」

「不是如何,俺這不是怕有人捷足先登嗎?」王俊難掩憂色,一雙豁牙順勢展露出來。

「捷足先登又如何?」小林學士繼續蹙額追問。「你莫非以為我不能履約保你性命?」

「這個自然信得過林學士。」王俊抿著包牙唇勉力言道。「但正所謂江湖有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俺既然握著城中三一之數的兵馬,又如何願意真的只保性命?俺也想在官家身前立個功勞!」

林景默愈發覺得此人險惡,也愈發不想理會此人,干脆冷冷一眼,便直接攤開。

王俊見狀,也是徹底懊喪。

然而,就在小林學士剛剛拿起的時候,隨著頭頂一聲輕雷,他復又一聲嘆氣。

話說,林景默這次出來,真的是感慨良多。

回顧他的宦途生涯,豐亨豫大的時代不說,便是靖康中他也遠在壽州那種安樂窩,躲過了那些屍山血海,而壽州一有動靜,他又因緣際會成為了官家身側最高檔的侍從近臣,玉堂學士,所謂優養詞臣之屬。

而這個職務做起來,哪怕是隨著行在顛沛流離吧,也向來是很輕松的,因為身上真的沒有任何責任和壓力。

等到之前,他即便是因為一些想法,決心要出來做一點事,也不過是覺得只要按照古文中那些名臣風流姿態,壯起膽來,思慮妥當,再打著官家的招牌說幾句話便能在亂世存身立業。

然而,前兩次的失敗,和這一次的成功卻漸漸讓這位玉堂學士意識到自己的幼稚。尤其是這一次的成功,反而讓他徹底明白了責任二字的艱難。

要知道,自從官家龍纛出現在漢江北岸,襄陽城便已經不穩,以至於漸漸暗流涌動。而范瓊在兩日前冒險出城親眼去看了一次龍纛,確定官家御駕親征後,也基本上喪失了精神氣和行動力,整日躲在府中不出,而這進一步助漲了城中的亂象。

不然,小林學士也沒資格出來『曬太陽』的。

那么此時,面對著如此混亂的局勢,身為官家遣到襄州的近臣要員,難道要放任不管嗎?萬一鬧出亂子,全城火拼,造成殺傷無數,還要連累周邊無辜,他林景默於心何忍?

再說了,身側一個如此卑劣的『隊友』,難道不需要約束嗎?可約束就能約束的住?

一旦約束不住,讓這個軍頭肆意作為起來,他林景默須不止是於心不忍的問題了,要一起擔責任的?

區區一城,都這么艱難,那官家對上事實上陷入到混亂形態的整個天下又該多難?

「你且過來。」

想到這里,小林學士按下對官家感慨與敬服,卻是決心要擔起責任來了。「若讓你去做,你准備如何去做?」

王俊原准備跺腳離去的,此時聞言卻是不由大喜,轉身過來說了一番計較。

小林學士聽完之後,也是一時不解,卻並不做遮掩,反而只學著官家腔調說了幾句話:「我須不懂軍事,也無意干涉,但有兩事你須與我,才能去做!」

「願聽學士吩咐!」王俊驚喜之下干脆就在院中不顧地濕,直接叩首以對。

「這第一條,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計劃必須確實妥當,才能去做。」小林學士肅容相對。「否則反而貽誤大局!」

「這是自然。」

「第二條,我知道你是想在官家身前立功,但若如此,我便在此重重提醒你,官家素來講究軍紀,此時他就在江北,一旦事成自然會引御營大軍突然臨城,你須嚴格約束軍紀,控制城防,事成之後不可使城中生亂......否則有罪無功!」

「俺懂得其中利害!便是做賊時也須不能偷官府,襄陽這城池離南陽這般近,俺如何敢讓兒郎們肆意作為?若林學士不信俺,俺這就立個誓言......」王俊幾乎便要發誓賭咒,但眼見著小林學士說完話便兀自拎起離去,也是無奈。

不過不管如何了,既然得了應許,早就按捺不住的王俊卻是即刻行動起來,再無遲滯。而當日晚間,萬事俱備的他更是主動來到許多人根本避之不及的襄陽城州府署衙,然後求見自己的恩主范瓊。

身為城中掌握軍權的大將,又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范瓊便是再混沌,也沒理由不見。

故此,須臾片刻,這位穿著綢布衣服的王統制便赤手空拳來到了後堂。

然而出乎意料,王俊來到後堂,既沒有看到一個不成樣子的醉漢,也沒有看到滿地狼藉之態,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王統制甚至覺得這位『范太尉』身上的味道都少了許多......這讓他頗為驚惶,以至於一入門便趕緊叩首於地。

當然了,在堂中跪地叩首之後,起身落座,迎上范瓊那近乎於赤紅的雙目後,王俊還是微微安心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