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郊游(續)(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2677 字 2020-06-18

「這只是文章罷了,而大蘇學士之絕,又何止文章?」官家似乎是被許相公給徹底頂住了,真的只是坐在那里一意談文華風月,這倒是個好跡象。「都說唐詩宋詞,唐詩之李白,宋詞之蘇軾,都是神仙一般的做派;便只是詩,大蘇學士也足以稱絕於本朝;除此之外,還有繪畫、書法,蘇黃米蔡中朕學的便是蘇黃二位……千古悠悠,聖君名臣不少,立德立功的就那幾個,可終究不礙著大蘇學士立言,蘇學士才去了幾年?可蘇東坡三字恐怕足以稱不朽了吧?」

眾人自然感嘆。

「取來。」趙玖跟著感嘆了一陣,眼看氣氛正佳,又揮手示意。

諸人驚愕之中,馮益恭敬捧著一物過來,正是一軸什么字畫,而隨著馮益和楊沂中小心扯開畫軸,眾人更是隨著趙官家一句話聳動起來:「諸位相公且來看,這就是東坡學士的真跡,《前赤壁賦》……」

眾人再不能抑制,便是許景衡也徹底站不住了,趕緊上前去看,都只是嘆為觀止。而四位相公只看了片刻,幾位學士和尚書便都不耐起來,恨不能立即將這四人轟下去自己去看。

然而,趙玖似乎根本沒察覺到這些人的姿態,反而忽然開口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馬興祖好了嗎?」

眾人莫名其妙,卻又見到那押班馮益喊身側一名內侍小心接過這《前赤壁賦》真跡,然後親自往遠處跑去,片刻之後,更是帶著數人自遠處小坡上過來,而為首一人正是近來才到南陽的宮廷畫師名家,所謂大小馬中的小馬馬興祖,卻是各自一驚。

「畫的如何?」趙玖遠遠便微笑相詢。

「稟官家,幸不辱命。」馬興祖來到跟前,俯首相對,語氣稍顯興奮。「已大略完成,只等裝裱。」

說話間,又有數名內侍,小心抬著一個長幾來到跟前,上方赫然是一副墨跡還未徹底干涸的長幅畫卷……河堤上諸臣工不禁連連跺腳,他們如何不曉得,感情自己剛才吃魚的丑態都被官家使詐,讓這馬興祖給畫進去了!

其實,這就是他們不懂得趙官家的良苦用心了,此時夕陽西下,光照自西而來,將河堤照的干凈利索,所謂打光好,什么都好看,馬興祖此時坐西臨東,來作此畫,正得其時。

當然了,真要是把誰畫丑了趙官家也不會在乎的……他趕緊去看那畫,先看到自己姿態還算利索和突出,便放下心來認真賞析……不過,趙玖看了半日也沒看出什么好壞來,只覺得挺有味道罷了,尤其是白河縹緲,遠處留白極多,與那些河堤上姿態各異的渺小人物相映成趣。

而就在其余人等各自忐忑之時,趙官家看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就在案上提起筆來,然後直接在畫卷邊角留白處,用自己這個身體習慣的蘇式書法,慢慢寫上了一段話。

正是: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

周圍四位相公靜靜看罷,各自沉默。

而官家寫完之後,復又呼來一人:「蘇簞是吧?」

「草民見過官家!」蘇軾長孫趕緊上前下拜於地。

「起來吧,今日你是主賓。」趙玖輕笑而嘆,然後以手指案。「你贈朕《前赤壁賦》,朕感激不盡,卻無以為報,只好送你這幅《白河郊游圖》,然後題上《後赤壁賦》以作回禮了。」

蘇簞忐忑難安,儼然不知官家心意。

而呂好問實在是看不下去,卻是趕緊提醒:「速速謝恩吧,有此畫此字,還有今日官家的八大家之論,還怕大蘇學士不能平反嗎?」

蘇簞恍然大悟,復又重新下拜,一時淚流滿面。

趙玖見狀嘆了口氣,也是扭頭強笑道:「呂相公,朕今日就不給你遞條子了,發個旨意,盡廢元祐黨人黨禁!」

「臣謝過官家隆恩。」聽到這里,呂好問居然伏地叩首謝恩,而周圍居然沒有任何人表示異議,恰恰相反,葉夢得幾人也都紛紛仿效,大禮參拜。

趙玖也沒有慌張,而是輕松扶起呂好問……他是知道的,呂相公祖上也在元祐黨人碑中。

不過,扶起自家首相,將那畫抬走到蘇氏幾兄弟身前之後,趙官家反而搖頭再笑:「朕還是不明白,朕的首相都是元祐黨人,元祐黨禁也本名存實亡,你們為何還要緊緊相逼?」

「官家!」眼見著呂好問心滿意足,依舊不願多言,許景衡猶豫再三,到底是再度嚴肅拱手相對。「朝堂之上,是非二字,事關重大,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

趙玖勉強再笑:「朕怕的就是這個……許相公,非得分個是非嗎?若按照你們的意思,元祐黨人開了禁,是不是元豐黨人就要重新禁起來?若是如此說來,李綱李相公的親父和宗澤宗相公都是呂惠卿一手提拔的,是不是要將他們一起驅逐?」

許景衡面色難堪,只能俯首再對:「臣絕無此意,只要官家能追封元祐黨人,並闡明是非,元豐黨人如何,既往不咎便是。」

呂好問在旁,稍作猶豫,也同樣拱手相對:「臣以為許相公所言極是。」

趙玖差點就把笑意停了,但還是勉強笑了下去:「兩位相公,朕今日又是為你們打魚,又是為你們作畫,還借著大蘇學士題了字,卻不能換你們糊塗一次嗎?國家這么危難,你們兩個相公為什么不能稍微退讓一下?」

呂好問和許景衡對視一眼,都未說話。

就在這時,旁邊樹下的張浚趁著自己酒意尚在,忽然出言:「官家,他們不是要朝爭,而是要學爭,洛學、新學勢不兩立……當日靖康中,國家危難已到極致,他們尚要淵聖(宋欽宗)解元祐黨禁,挑起爭端,今日金人稍作退卻,又如何不趁機求官家立洛學為顯學,罷新學為異端呢?而以臣來看,二位相公對官家已經足夠禮敬了,因為靖康時,和氣如呂相公為了這些事都不讓淵聖吃飯的,今日連許相公都能容官家吃飯題字了,難道不是已經退讓了許多嗎?」

呂好問和許景衡齊齊心下一沉。

而官家果然也冷笑起來:「是這樣嗎?」

「臣沒有荒蕪國事的意思。」許景衡搶在呂好問之前脫掉軟帽,正色言道。「官家,臣以為只有定了是非,國事才能妥當……至於御史中丞彈劾臣逼迫官家過甚,臣願遵照循例,自請辭去,以證清白!」

「張愨快死了。」趙玖忽然言道。「今日朕就是為此事提早罷的朝會,也是為此召你們來的……你們以為朕今日這般軟下來是為了什么?還不是想讓你們相忍為國,維持朝堂穩定?」

尚在頭疼的劉子羽勉強看了張浚一眼,後者卻已經後悔自己借著酒意一時沖動了,至於呂好問和許景衡……呂相公倒也罷了,跟張愨幾乎是生死之交的許景衡卻陡然抬頭。

「不是非要朕給個說法嗎?」趙玖勉力含笑言道。「朕今日給你們便是……剛才葉尚書問朕,為何要將王舒王排在歐陽修之前,因為以朕私心推崇,王舒王實乃本朝第一人!」

呂好問也抬起了頭來。

「不是說學問,而是說為政、為相,大蘇學士是立言,而王相公是立功兼立言。」趙玖繼續笑道。「若非舊黨反復,早去西夏痼疾,哪里有今日之禍?至於蔡京等賊,偽托新黨,表面上行的是新政,實際上是殘民掠奪,這種人,在舊黨也是要害人的,跟王舒王又有什么關系?朕雖年少,卻也分得清是非根源……所以,朕今日直言好了,舊黨朕可赦可用,但想要朕貶斥新黨,尊崇舊黨,來定什么是非,朕決計不從!」

呂好問閉眼嘆氣,許景衡滿眼不解。

「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