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張 當國(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2986 字 2020-06-18

完顏兀術拔出刀子,完顏粘罕心中反而不屑起來。

首先,這里這么多西路軍的大將,其中真正的沙場勇將有的是,還有一堆外圍甲士,不可能真讓一個歪屁股的人傷到自己這個勃極烈兼西路軍主帥的;

其次,這場會議雖然只是在燕京,雖然只有兩個勃極烈在場,卻事實上是大金國三大派系中的兩個對今年的主要軍事行動進行『大規模友好協商』的重大場合,而完顏兀術上來便不顧禮節直呼他粘罕姓名,然後一言不合就拔了刀子,只能說明這個年輕人心浮氣躁,一次出征一敗之後便如驢技窮,失了神智,徒顯無能;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無能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完顏兀術居然讓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無能!

然而,就在粘罕心中冷笑,面上從容之時,下一刻,眾人矚目下的完顏兀術卻忽然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始料不及的事情……這位金國四太子拔出短刀後並沒有去威脅誰,反而一聲不吭,直接當眾劃開了自己的額頭!

白刃紅肉、鮮血淋漓。

而就在眾人目瞪口呆之際,完顏兀術復又扔下短刀,直接面北而跪,叩首連連,乃至於嚎啕大哭:

「爹爹,你若地下有靈,還請睜眼看看吧,你才去了五六年,你的兒子就被家奴欺負到這份上了!」

和所有人一樣,粘罕先是陡然一滯,繼而目瞪口呆,隨後就是心下冰涼之余怒氣勃發……這個完顏老四太能作了,也太不要臉了!

為了一個屁股上的仇,值得嗎?

「老四!」

果然,就在這安靜到詭異的氣氛中,不用他人開口,完顏阿骨打的長子、在場的另一位勃極烈,同時也是阿骨打派系此時真正的領袖完顏斡本便及時出言呵斥,而看他表情,也絕不似作偽。「粘罕是我們的兄長,不是什么家奴,你若是再敢胡言亂語,我便奏請國主,讓你滾回遼東,永世不得入關!」

完顏兀術聞言不顧額頭血水淋漓、身前地上血跡斑斑,卻又即刻轉身,微微翹著屁股朝粘罕大禮相對,並一臉嚴肅的做出了賠禮姿態,仿佛剛才割面罵人的不是他一般:「粘罕兄長,是俺不知道輕重,胡言亂語,冒犯了兄長,還請兄長責罰。」

「兀術,咱們是兄弟,你又年輕,一時心里不痛快,隨口罵我兩句本無妨。」完顏粘罕心中怒氣已經到了極致,可面上竟然忍了下來,只是微微埋怨了一句。「但你不該說什么家奴的……因為那番話連我父親一並扯入了!而我父親本是太祖皇帝的堂弟,你的堂叔,更是大金國的國相!你大哥身上的忽魯勃極烈,正是繼承了他的位子。若我父親是太祖皇帝的家奴,你大哥豈不是也成了眼下咱們金國皇帝的家奴嗎?」

「拖下去!」一旁的忽魯勃極烈完顏斡本微微一怔,然後再度接過話來,卻是就在堂上指著自己四弟言道。「就在此處,鞭他二十下!」

旁邊衛士猶豫片刻,但在兩位勃極烈的沉默中還是咬牙上前,將金兀術拖到行台尚書省大堂的門檻前,也不敢扒褲子,只是擼開上衣,就當眾從背上對這位四太子行起刑來。

鞭打聲緩慢而又沉重,而燕京行台尚書省中,場面也再度安靜到讓人覺得可怕的地步。

話說,所有人都沒想到完顏兀術會來這一手,但偏偏這位四太子一刀劃開自己額頭之余,也用一句話輕易劃開了金國核心權力的所有外圍幕布。

粘罕當然不是什么家奴,正如粘罕自己所言,他的父親完顏撒改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堂弟兼國相。

實際上,人家完顏撒改那一派,一開始就是女真內部第二大派系……而粘罕本人在繼承了他父親的權勢之後,同時還擁有著金國三大主力之一,甚至干脆就是最強的西路軍統帥權,並在完顏斡離不(阿骨打次子)死後,事實上靠著滅遼、滅宋戰爭中累計的巨大軍功與威望,成為軍中第一人兼國家立國第一功臣。

所以,粘罕當然可以憤怒!他也有權利憤怒!而且可以堂而皇之的逼迫完顏兀術受刑……甚至不要說一個完顏兀術了,幾年前,粘罕還主導過杖責現任金國皇帝完顏吳乞買的事件!也沒聽說吳乞買這個皇帝挨了二十棍後把粘罕如何如何。

但是,粘罕是粘罕,其他人是其他人,隨著剛剛金兀術的那句話,幾乎所有人都敏感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不管金國內部權力如何混亂,如何相互制衡,又如何具有部落民主精神,還如何在急速漢化,乃至於勃極烈制度和都元帥府制度並行下又留下如何大的權力空子……但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核心權力那里,已經容不下他人了。

金國三大派系。

第一個是完顏吳乞買派系,他是金國第二任皇帝,名正言順,天然而然;

第二個是粘罕派系,而粘罕的權力來源也實在是太經典了……政治傳統、血親繼承、軍權,外加個人軍功堆疊出的威望,遠支完顏氏天然的避風港灣,情況之復雜與合理性,簡直可以專門寫一本《論什么是政治權力》之類的書籍專著;

但第三個派系,也就是阿骨打派系,則反過來又太過直接了,尤其是本身威望卓著的二太子完顏斡離不死後,這個派系的權力來源其實簡單到犯罪的地步,就是血親繼承,就是因為他們是完顏阿骨打的種!

憑借這個,阿骨打庶長子完顏斡本可以做勿魯勃極烈,這是事實的國相;憑借這個,阿骨打三子完顏訛里朵可以在老二斡離不死後執掌燕京軍權,並掛名東路軍主帥;憑借這個,年紀輕輕、毫無資歷,甚至還打了敗仗損兵折將的金兀術可以讓所有人閉嘴,不敢再摻和他們兄弟與粘罕之間的事情。

事實上,一頓鞭笞之後,身上血跡斑斑的金兀術站起身來,根本不像是一個剛剛受了罰、失了體面的人,反而像是一個絕對的勝利者!

他面目猙獰,環顧左右,四下打量,而其人目光所及,堂中各族貴種、東西兩路無數大將、燕京本地無數文武高官,卻都避之不及。

須臾片刻,完顏兀術重新落座,雙方再度開始討論起今年的軍事計劃。然而這一次,由於完顏婁室、完顏谷神、完顏銀術可等重量級心腹都不在,卻只是粘罕一人與完顏三兄弟相對,以至於狼狽不堪。而其余人等,經剛剛一事,根本不敢輕易插話……便是其中有完顏撻懶這種第三派系代表人物、堂堂元帥左監軍,居然也全程黑著臉沉默到底。

且說,金兀術兵出奇招,用一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古怪方式將擴大會議變成核心會議,並造成圍攻之勢,以至於粘罕在三兄弟圍攻之下破綻百出……但這位金國第一權臣卻也始終沒有動搖,到最後可能是心中有氣,便干脆有樣學樣,跟兀術一般,當眾耍起了流氓。

「不管恁們兄弟怎么講,西路軍自有他的去處。」隨著日頭開始偏西,粘罕如是言道,會議只能不歡而散。

而會議散去,憋了一個上午的燕京各路金國貴人自然呼朋喚友,結伴而歸,然後議論紛紛。

不過,說起剛剛的那場憋悶的會議,拋開兩大派系的各自中堅,大多數中立之人卻都看法一致——從高層個人表現來說,四太子兀術無疑是做的太過分了,過分到引人厭惡的程度;但是,粘罕也在隨後的辯論中確實落到了下風,因為他根本無法有效解釋他在西夏問題上的奇怪立場,為什么一面以西夏為理由拒絕協助東路軍,一面卻又拒絕對西夏展開滅國之戰?

而結合著最近燕京的種種傳言,有人猜測,要么就是西夏給了粘罕巨量的賄賂,要么就是粘罕想刻意留著西夏,所謂養寇自重,從而維持他在河北西部與山西地區的政治特權。

要知道,剛剛結束的金國第一次科舉考試,根本就是粘罕以都元帥府左副帥的名義給處置的,所有考上的人才也全都被他安置到了河北和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