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決策(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3164 字 2020-06-18

宋軍正月十二夜間,或者說正月十三凌晨的活動,可能是因為月亮漸漸變大的緣故,金軍幾乎是立即便有所察覺。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雙方距離太近了,急襲的話,只要一個時辰,所以即便是之前半個月間雙方殊無戰事,而且很有『和平氛圍』,金軍也實在是沒法忽視近在咫尺的大規模軍隊異動。

不過,金軍主帥完顏撻懶,卻是比這些人早一些知曉了緣由,因為就在這日夜間,便有人叛逃到了金軍大營,並在金軍哨騎摸清情況歸來之前,就將鄢陵城內發生的『劇變』告知了撻懶。

「如此說來……如今鄢陵掌權的已經不是你家留守了?」這日清晨,殘破不堪的長社城北,潩水之間,帶著一絲起床氣來到中軍大帳的撻懶蹙眉聽來人說了幾句話後,饒是心情不好,也不由認真起來。「南陽來天使奪了他的權?」

「還隱隱有軟禁起來的意思!」一名形容狼狽的宋將立在帳下,滿臉憂色、小心束手。「末將特意前來告知元帥此事……」

「細細說來。」完顏撻懶聞言愈發蹙眉。「來人是誰?如何能輕易奪了你家留守軍權?」

「是御史中丞胡寅!」

「那是個什么官?」

「僅次於宰相,比其他官都大半級……」

撻懶聞言立即看向了身側幾名陪坐的京西降人,這幾人趕緊點頭,甚至還有人想主動起身解釋一番……只不過撻懶根本沒那個學習勁頭,他大手一揮,讓這人坐下後便繼續詢問起來:

「原來如此,倒也不怪他,只是那個什么胡是啥時候到鄢陵的?」

「昨日剛到。」此人有問必答,甚至有些急切。

完顏撻懶微微頷首,這便和他昨日清晨才獲知的南陽那邊情形對上了。

不過,說到這里,撻懶依舊沒有問軍情,而是忽然問起了一些別的東西:「你說你喚做李逵?是東京留守司下面一個統領?」

「是!」下面那人,也就是李逵了,趕緊應聲。

「哪里人士?」

「沂水人。」

「京東的?」

「元帥好見識……」

「好見識個屁,我去年自往京東打了一遭,難道還不曉得嗎?」撻懶沒好氣應道。「你既然是京東人士,為何在東京留守司下面做事,且按照你言語,應該是頗得你家留守信重,所以才畏懼胡寅拿捏你,這才逃來……如何混上去的?」

「好教元帥知道。」李逵在下面略顯尷尬言道。「末將本身是沂水人,就是去年元帥與四太子那一回後,趁機和幾個兄弟占據了密州……」

「結果後來被隔壁青州李成給火並掉了,無奈何下,俺只好引殘兵順泰山亂走,先在東平府張榮那里安身,結果張榮自有一幫水泊兄弟,容不下俺,俺便只好繼續去尋濟州岳飛,結果岳飛又是個軍紀嚴的,俺又忍耐不住,只好再走,便去了東京……」

「後來到了東京,又因為出身京東,也被人排擠,偏偏流落多處,還沒臉回去,直到這次我家留守起勢,俺才因為四不靠得了他信重……」

「這一次,其實也不光是擔憂那御史中丞拿捏俺,更是擔憂那岳飛拿捏俺……俺須從岳飛手下逃過一次……」

李逵喋喋不休、絮絮叨叨,周圍那些文士、將領聽得煩躁,但撻懶卻聽得津津有味,並時不時的打斷對方,喚來幾個相關人士對證幾句,方才讓對方繼續說個不停。

話說,這就是撻懶的優點了,他雖然為人粗魯,但到底是個年長之人,算是粗中有細,此時漸漸聽對方言語,路數、時間、因果,幾乎全都能跟自己所知所聞的事情大略對的上,才稍微放下心來。

「好了好了……」聽了一大通,心中漸漸放松下來以後,撻懶失笑相對。「說說軍情吧!」

「好教元帥知道。」李逵忍不住攏手低頭上前半步,卻又在撻懶身側幾名甲士的逼視下中途硬生生停住。「那胡寅過來傳了旨意,接了軍權後,就下令讓全軍統制官與單獨領軍的統領官一起入城,然後便要催促出戰,以解長社之圍……」

「這么說,宋軍不日要來打俺了?」撻懶微微蹙眉,似乎頗為擔憂。

李逵連連搖頭:「那胡寅催的緊是不錯,但初來乍到,又是個年輕的,軍中將佐如何敢因他三言兩語來此處與元帥兩萬多女真主力交戰?故此,昨日議論許久,軍中上下又與他爭辯許久,卻是打了個對折,決心即刻發兵,分成兩路,一路順洧水北上,先打長葛,引誘元帥兵馬去救,卻只是個幌子;另一路則向南渡過潩水,打個時間差,去攻臨潁,攻下臨潁後,再度潁水,則郾城、襄城便可尋一處解圍,以作交代……這一路才是主力,領兵的便是那岳飛,他麾下有實打實的兩萬大軍!」

撻懶一邊思索,一邊緩緩頷首。

要知道,眼下五河(潁水、洧水、潩水、商水、汝水)之間,形勢對於宋軍而言已經很危急了,各處要害已經多有淪陷……譬如連結中牟和長社的長葛,也是金軍主力北歸要害所在,一開始便因為韓世忠戰敗丟了;跟長社隔著一條潩水,把控潁水上游的臨潁因為一窩蜂張遇的投降也丟了;而直接把控南陽盆地的兩顆門牙,也就是舞陽和西平,也丟了一個舞陽……所以這個區域宋軍此時還尚存的據點,無外乎是韓世忠所在的長社、閭勍所在的襄城、許世安所在的郾城、翟沖所在的西平,區區四處而已。

那么相對應來說,完顏撻懶手上的四萬部隊,除去耶律馬五的那個萬戶,其余三萬主力,原本也主要分布在這四座城下,以圖持續圍困。

而如此安排,之前冬日河水冰封還好,騎兵往來援護極為輕松,聚散隨意,但隨著正月到來,天氣微微轉暖,南方漸漸冰融,卻露出了金軍一個巨大的破綻——四座城相隔很遠,而這五條河流(潁水、洧水、潩水、商水、汝水)卻開始極大地抑制住了金軍的機動性。

不過,完顏撻懶也並非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實際上,早在舞陽城破之後,他便采取和施行一個極為穩妥的戰術——乃是他本人親自引一萬人在長社城下,其余各處城池都只是幾個猛安引寥寥幾千兵困城而已,然後卻讓自己的女婿、也就是騰出手的蒲察鶻拔魯親自率七八千精銳,往來各處支援,並集中民夫器械,准備一一拔掉各處。

但是,這不是忽然間杜充帶著七八萬大軍來到對面了嗎?

所以,完顏撻懶便停止了這個策略,一面讓自己女婿蒲察鶻拔魯引兵隨侍在長社城下,一面又讓其余三處,還有耶律馬五那里,削減兵力,集中支援部隊到此,還不忘讓完顏兀術支援一二,只不過完顏兀術沒理他罷了……而眼下,此處兵馬,不論降服的零散漢軍和臨時抓來的民夫,也足足有兩萬五千眾,合計二十五個猛安的金軍主力。

而按照金軍的戰力,如此兵力,野地之間對上七八萬宋軍東京留守司的兵馬,斷不會出錯的。除此之外,長社城這年頭還有個特殊的情況,乃是說潩水自北面而來,卻在長社北面一分為二,左清右濁,繞過城池,復又在南面合二為一,形成了一個大型的河間洲。

當然了,河間洲這個說法不科學,因為不是沖積所致。

不過,這片區域也極大極闊,長二十里,寬七八里,將長社城與完顏撻懶的主力一起包在其中,卻也是事實……韓世忠能撐到現在,多少有幾分是因為這個地形;而這個地形,卻也天然給完顏撻懶提供了一層天然防護,給了金軍一種巨大的安全感。

總而言之,宋軍放棄攻擊當面長社城下,去攻上下兩路薄弱之處,乃是合情合理,甚至是合乎兵法,堪稱出色選擇的。

故此,完顏撻懶思索了許久,並未察覺破綻後,終於重重頷首,便繼續正色再問:「出這個主意的人是哪個?」

「正是濟州鎮撫使岳飛!」等了半日,心中忐忑的李逵趕緊再答。

「果然是他,也就難怪了,畢竟是梁山泊一戰的人物,小覷不得!」撻懶一聲嘆氣,卻又連連搖頭,反而看向身前侍衛。「去俺後帳中,將榻旁最里面那個箱子打開,取十斤珠子來與這李統領做賞!」

侍衛一言不發,很快便在帳中許多人的唏噓驚嘆中取來一大袋珍珠,當面交給李逵。

「辛苦李統領了。」撻懶側卧在主位之上,眯眼相對。「一點點俗物,是你該得的……拿回去吧!」

李逵不敢怠慢,即刻抱著珍珠下拜謝恩,起身後便折返欲走……但走不過兩步,卻復又苦笑回頭,再度下拜於地:「元帥!珠子俺不要了,且求元帥給個出路,既然來了,如今俺哪還敢回鄢陵?這珠子雖好,俺也得有命享用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