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左右兼濟(下)(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2642 字 2020-06-18

當日晚間,河陰城內,官家親自設宴招待七位高階將官,也就是韓世忠、李彥仙、張俊、王彥、岳飛、王德、閭勍七人了,而城內各處也是大小宴會不斷。

畢竟,文臣也好、武將也罷,沒人能在人事問題上保持淡定。

文臣們自是拉幫結派,勾心斗角,拍馬奉迎;武將們也粗俗不堪,稱兄道弟,誇功自矜……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靖康以來的遺留風氣擺在那里,且又有大戰之後的恣意加成,不可能指望著一朝一夕就能改。

而這其中,樞密院副承旨萬俟卨當然也是一位毫無疑問的抗金英雄……誰敢說他不是?而且,憑借著懷抱龍纛隨官家突圍之功,不出所料,他還成為了一個政治前途極度光明的紅人,一時受邀無數。

低位者想巴結他,高位者想拉攏他,相熟同僚想找他打探官家在東京有何作為與舉措,端是炙手可熱。

不過有意思的是,面對著種種邀約,萬俟元忠的選擇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他拒絕了正在爭奪樞密使位置的汪伯彥汪樞相的邀請,反而接受了同僚胡閎休代岳父汪叔詹發來的邀約,去赴了另一位汪氏的私宴。

話說,汪叔詹這個人,之前做過太常,但因為進獻煉金術士一事,被趙官家所不喜,一時擼到了白身。一直到後來金軍南下,此人主動上書支持官家留在南陽,才得以恢復了一點政治身份,卻依然只是個居家散官……乃是南陽時期上下公認的,跟葉夢得、趙明誠並稱的高階倒霉蛋。

但是,汪叔詹雖然被擼了,卻依然具有相當的政治能量,因為他雖然倒了,他遠在揚州的親家趙士?卻沒倒,而且幾乎不可能倒,因為這個人乃是大宗正,是趙官家的『皇叔』,當年孟太後就是他護送到南京的,是有擁立之功的。

非只如此,趙士?還老早彈劾過黃潛善,政治立場也拿捏的極穩,再加上趙宋近支皇室被一掃而空的客觀條件,此人注定是個政壇不倒翁。

除此之外,汪叔詹的兒子汪若海,大女婿趙不凡,二女婿胡閎休,都是眼下官家身前得用的年輕俊才,所以這老頭將來有的說呢!

而這,恐怕也是萬俟卨往此處而來的真正緣故……一來借此地躲清靜,避免招惹上樞相之爭的大麻煩;二來,萬俟參軍也覺得自己眼下前途大好,是該尋點低調而又實用的人脈來穩固一下自己的根基了。

換言之,萬俟卨此番是真想來交朋友的。

你還別說,效果好的驚人。

別看胡閎休這個中間人缺乏政治頭腦,但汪叔詹父子卻是典型的腦子好用,自有跟萬俟卨一樣的政治動物屬性……一方空有人脈和政治基礎,但領頭羊卻正在低谷,強力外援也暫時未歸,所以正要尋找冒尖的政治盟友;另一方,則是一個正冉冉升起卻無政治根基的政壇新星……雙方簡直是天作之合!

於是乎,雙方稍一攀談,互相試探之後,便即刻有些臭味相投之態,當場就入了巷。酒過三巡之後,萬俟卨更是當場下拜,以胡閎休、汪若海平輩之身,認了汪叔詹為『賢叔父』,然後方才入座再飲。

這個時候,大家就是自己人了,萬俟卨便稍無顧忌,再加上之前戰事緊綳,卻是難得漸漸放肆,說了些平素他絕難開口的事情:「官家如今真是愈發有人主之態了。」

「誰說不是呢?」汪叔詹捻須而笑。「卻不知萬俟賢侄具體說的是哪件事情?」

「近來之事,無一不顯。」燭火下,萬俟卨掩杯而笑。

汪叔詹啞然失笑,便要再言。

而就在這時,對這場宴會本有些不耐的胡閎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然後忽然開口:「萬俟兄,官家那首《青玉案》……」

「那首《青玉案》極妙!」萬俟卨當即肅然應聲。「此詞本身極妙,用的時機也極妙……自屈原大夫起,垂恩美人常比君臣之義,而那晚,官家寫出這首詞後,我在一旁只是一看,待看到『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便知道宗忠武要放下以往種種,暢懷而去了。」

「這詞竟是對宗相公之意嗎?」胡閎休微微一怔。「我還以為是官家真想起了東京往事,真有一番上元節驚艷際遇呢。」

驚艷你個棒槌!

在場之人,個個都熟悉胡閎休,但還是忍不住在心中齊齊暗罵。

「事到如今,想不想起,又或者落井時是否失憶,都已經無所謂了。」心中罵完之後,萬俟卨繼續嘆道。「就官家落井之前的那些事情,連宗忠武都看在這詞的面上不在意了,何況他人?」

「不錯。」汪叔詹捻須而嘆。「此番北上,這首《青玉案》於路中傳至於行列之中,也是一時轟動,眾人紛紛抄錄。不過,據說只有諸位相公聽聞後,各自失態於當場,然後默然不語許久,一直到晚間才謄寫記錄,可見呂相公他們還是有些羨慕的。」

「他們如何不羨?」萬俟卨忍不住失笑插嘴。「不過,便是李公相此時大約知道,恐怕也會羨的。」

汪叔詹也跟著笑道:「誰說不是?事後老夫等人議論,一曰,此詞可為元宵詩詞魁首,官家才氣逼人,只是以往太喜歡遮掩了;二曰,宗留守之功績本就超凡脫俗,經此一詞故事,將來後世名聲,必然更上一層樓……而今日,官家又許忠武之謚,可謂盡善盡美了!」

「是啊。」汪若海也難得插嘴。「今日時候也多有人議論,都說宗留守今日之後不敢比諸葛武侯,卻也不遜王景略了,而若官家真能重振祖宗大一統之勢,則宗留守將來還要兩說的……」

「必能重振。」胡閎休悶悶之中嚴肅答道。

「其實,依小侄所見,今日事也能顯出官家本事來。」萬俟卨醉意稍顯,只是瞥了胡閎休一眼,便興致不減,繼續了剛才的話題。

「不錯。」汪叔詹也繼續捻須而對。「為人主者,左右制衡、借力打力,本屬尋常,官家登基快滿兩載,固然已經嫻熟,但今日這一次,似乎尤其精妙……借一個樞密使的位子,外加不讓陳尚書入列宰執的條件,吊住幾位相公,卻是讓幾位相公心甘情願,助力官家壓住了諸位帥臣。而最妙的是,陳尚書居然本人也不在意,被官家賣了還要如此振奮。」

胡閎休徹底蹙眉。

萬俟卨聞言則愈笑:「賢叔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還有說法嗎?」汪叔詹微微一怔。

「小侄以為是有的。」萬俟卨干脆言道。「幾位相公看似與官家你來我往,拿他人他事做了交換,卻渾然不知入了官家彀中……輕易之間,諸位帥臣便成官家直領,且諸帥臣此番集體升遷拔擢之後,以文制武之勢以後恐怕就更難了。」

汪叔詹稍作思索,也是點頭認可:「賢侄所言是有道理的……其實,老夫今日下午聽城外歸來的同僚講起一事,說是呂相公最後應聲之前,許相公忽然在後扯了他一把,呂相公方才迅速出聲……老夫之前以為那是許相公在催促,現在經你一說卻似乎是在提醒一般。」

這次,輪到萬俟卨也微微一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