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國破山河在(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3567 字 2020-06-18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話說,建炎三年的深春時節,隨著金軍退去,宋金兩國第四次大規模交戰正式告一段落,但戰爭帶來的千瘡百孔與各種遺留問題對雙方而言都是個大麻煩……

其中,且不說金軍如何在河北鎮壓義軍,上層又如何板盪起來,只說大宋這邊,也是各種紛擾不停。

當先而論,如何恢復河南地區的生產與秩序,如何處置關中文武的一團亂麻,又如何應對京東地區的諸多軍閥勢力,然後如何平定東南叛亂……似乎每件事都是當務之急,也都是事關根本的大事。

而這其中,幾乎每件事都還必然摻雜著重要的人事問題、經濟問題、軍事問題,所以處置起來不免棘手。

但是怎么說呢?

話有時候是能反過來講的,這些事情就擺在跟前,再難不也得硬著頭皮上嗎?

實際上,憑借著之前勉強可以稱之為勝利的戰事結果,再加上二月間,趙官家在河陰之地稍微整編了一下部隊,倒是讓剛剛回到東京舊都安定下來的大宋中樞多少有了個可以入手的地方……

也就是以軍事為綱領,借此將事情鋪展開來。

就眼下來說:

韓世忠部的御營左軍此戰損傷最重,所以朝廷讓他先回淮西休整,同時負責河南、京西腹地的治安,待其部恢復過來,再做他論;

張俊的御營右軍,自回徐州,以鉗制事實上普遍降金、形成割據之態的京東之地;

李彥仙雖領了御營中軍都統制的名號,但他的防區過於緊要,也是早早回歸……很顯然,這個中軍都統制的身份未必名副其實……不過,即便如此,西京洛陽這次也干脆正式劃歸了他所防御,大小翟、牛皋等西京、汝州一帶的義軍改編之後,一並由他所領,而一直在西京駐防的前三衙步帥閭勍此番正式卸任三衙,進位御營副都統,離開了西京一帶;

八字軍肯定是很難回河北了,再加上王彥明確表示不願居昔日下屬岳飛之下,所以被任命為御營中軍副都統制,與王德並列,屯駐鄭州以及開封西側;

而另一位御營副都統制王德則加了開封四壁防御使,正式屯駐東京周邊;

至於原濟州鎮撫使與東京留守司合並而成的龐大御營前軍,從理論上來說,本該是岳飛這個都統制統一使用,但實際上卻被一分為二,一部分人隨新任御營副都統閭勍往濟州、南京而去,與張俊合力鉗制京東諸賊,另一部分卻是隨岳飛本人南下,往東南平叛去了。

其實照理說,岳飛在濟州日久,京東那邊地理人情都熟悉,比如梁山泊的張榮什么的肯定認他,所以讓他去和張俊一起夾擊京東軍閥才是最合適的……但是真沒辦法,凡事要講一個輕重緩急。

按照官家和宰執們的討論來說,東南富庶之地,是大宋養兵的根本所在,決不能允許叛亂繼續蔓延,相對而言,京東從去年初算起,已經亂成一鍋粥了,短期內想要吞並整個軍閥化且還有金軍支持的京東地區,也確實恐怕有點困難。

所以,先集中精力往東南下手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至於為什么會是岳飛去平叛?

當然是因為他部下的軍紀最好,你要換成原本距離最近的張俊過去,怕是還不如讓叛軍在江寧府那邊窩著呢!

所以,這才有了這種因為趙官家一力推動而形成的別扭軍事安排。

當然了,眼下都是權急之策,有窟窿就去補窟窿罷了,哪里不別扭呢?而且天知道隨時會有什么新亂子、新危機?

「出了何事?」

東京城內、汴河以北,相國寺旁,稍微恢復了一點生氣的昔日內城繁華之地,一處酒樓之上,有人從臨街窗口探出頭來,卻是能遙遙望見有騎士從御街上飛馳往來。「這是今日第幾隊了?還都是從南面過來?」

「天知道……」杯盤狼藉的桌前,做答的乃是中書舍人范宗尹,其人聞言失笑。「昔日大宋東京,如今卻已經是北面國門了,而既然是北面國門,那消息自然都是從南面來,泰發兄(李光)何必在意?」

這個笑話並不好笑,實際上,范宗尹說完之後,在座幾人,如戶部尚書林杞、殿中侍御史李光、翰林學士李若朴等都只能苦笑而已。

「可惜,樞密院中並無相識之人……」最老成的林杞苦笑完之後第一個捻須出言。「否則多少能知道是不是東南叛亂軍情,我們這也是擔心則亂。」

「昔日在南陽時,我曾與萬俟元忠結交過……」從窗戶那里轉過神來的李光有些為難的答道。「但這人經此一番隨駕的功勞,自恃有了根底,在河陰時便開始跳脫起來,來了東京後,更是屢屢與宗室、外戚結交,不像個讀書人的樣子,我便與他斷了往來。」

「他這是以近臣自居的意思。」林杞對道。「倒不好擅自說人家是什么品性。不過,斷了也就斷了吧,也是老夫多嘴……」

「劉子羽是名臣之後,又素來持身頗正,若想尋個樞密院中的人物,何妨與他聯絡一番?」范宗尹若有所思。

「劉子羽未必會來……」李光情知對方是想說劉子羽背後有一個巴蜀大員、官家心腹,卻是搖頭不止。

「非是此意。」林杞繼續捻須搖頭。「老夫是說,眼下這個局面,知道不知道軍情,樞密院中有沒有相知的人物,都已經無關緊要了。」

「不錯。」李光也跟著醒悟過來。「眼下這個局勢,非得是宰執大臣直接出面,方才有用。」

言至此處,座中眾人齊齊看向了最年輕的范宗尹。

而范宗尹終於也嚴肅搖頭:「不瞞諸位,我昨日確實去問了一問,許相公大概是願意幫李公相說話的,汪相公那里我根本沒去,至於都省呂相公……」

「呂相公怎么說?」林杞不由嚴肅起來。

「呂相公說,這種事情根本不是宰執能定的,還是要看官家心意和兩位相公自己的姿態……」范宗尹正色答道。

「其實是有道理的。」酒樓上稍微安靜了片刻後,還是林杞嘆了一嘆。「我們也不過是瞎忙罷了,但又不得不忙。」

眾人徹底黯然。

且說,這幾人今日於百忙中聚在一起,乃是為了東京城內最近起的一番風波……要知道,在軍隊人事大略做好了安排之後,宰執的名分便是頭等大事,而果然不出大家所料,呂頤浩後來居上,以當日守南陽,並勸官家御駕親征的功勞,成功越過了汪伯彥,晉身樞密使,一回東京就成為了正式的西府大相公。

不過,同樣是正經大相公,這呂大相公跟呂大相公可是不一樣的。

呂頤浩這才剛剛當上了樞密使,便開始大權獨攬,將樞密院的事務盡數攬到身上。

西府中若有官吏敢違逆於他,他便當場甩臉,輕則罰俸,重則攆出西府,至於軍務人事,凡有對他不敬者、失禮者,必然也會直接受懲,從韓世忠到御營中軍的尋常統制,再到各部尚書,從來都是不假辭色,而且絕無隔夜報仇的習慣。

於是,上下一時悚然,而汪伯彥這個樞密副使也被順勢架空。

但這還不算,因為有官家傳條子給四相公議事的傳統……也就是當甩手掌櫃的意思了……所以很多大事都只是往宣德樓後面的皇城中尋藍大官報個備,四位相公便會在宣德樓右掖門前,原尚書省、現在的都省加樞密院所在之地議論妥當。

然而,自從有了樞密使身份以後,這位呂樞相動輒便會在四相會議中直接以事關軍務為由,將很多事情強行劃到樞密院這邊來,最後自然是由他處置。

四位相公,汪樞相是個副手,天然矮了一頭,都省呂相公是正經首相,卻又是個不敢爭的,許景衡倒是敢爭,卻因為東西兩府的分組定式,根本越不過呂好問說話,所以這呂頤浩非但掌握了樞密院,而且漸漸壓倒了其余三位相公,頗有大權獨攬之態。

這倒也罷了。

最近這兩日,隨著岳飛迅速動身南下,這呂頤浩卻又忽然借題發揮,屢屢指斥遠在揚州的李公相……

說實話,也就是大宋朝沒有宰執彈劾宰執的先例,否則這呂頤浩一定直接彈劾李綱誤國了。

但就算是沒法直接彈劾,隨著呂頤浩近乎於赤裸裸的表態,京中上下也不免惶恐不安起來。

真要是讓這位呂相公取代了李公相,成為了百官之長,那屆時以他的威勢,誰還能有個好?便是不取代李公相,而只是扳倒,他的威勢就能小?

所以,李綱的幾位京中心腹,聯絡了在呂好問、許景衡身前說話妥帖的范宗尹,試圖綏靖一二。

但很顯然,局勢太惡劣了。

因為說到底,這不光是呂頤浩氣焰大盛的問題,真正的問題只在於趙官家和李綱二人身上。

李綱是他自己軍事水平太爛,而軍事不行卻還要強行管軍事在這年頭簡直就是原罪,李彥仙的例子擺在那里,宗忠武的襯托擺在那里,可他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弄出事情來……手握御營後軍數萬,關鍵時刻,非但不能助戰前線,還自亂陣腳,此番被人攻訐根本是他咎由自取!

而與此同時,更讓李公相這些心腹們感到惶恐的是,他們忽然意識到,隨著趙官家此番大破金軍、還於舊都,昔日官家與公相互相扶持的局面已經沒有了意義……到眼下為止,誰還會懷疑趙官家的抗金之意,和他的抗金之力?而且哪里還需要李公相的號召力來替趙官家整飭建立一個朝廷班底呢?

一句話,趙官家如今不需要李公相的大旗來豎人設,求支持了,這位官家自己的龍纛已經有效力了。

這群人,本質上是在憂慮趙官家會過河拆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