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舟楫恐失墜(2 / 2)

紹宋 榴彈怕水 1940 字 2020-06-18

甚至不打自招這種說法也不對,因為這位官家明明剛剛抵御了金軍入侵,然後還於舊都,政治聲望也是有的,也沒理由這時候下罪己詔吧?

所以若是這個天子下了罪己詔,那這些文武百官又該如何自處?真要說責任,劉豫一個正經進士、大宋文臣精英做了逆賊,當了兒皇帝,他們這些讀書人又該如何?實際上,今日大家這么激烈,到底有幾分是真在意劉豫,有幾分是想證明自己的政治立場,恐怕未必好說。

但很快,許景衡也好,呂好問、汪伯彥也成,都即刻意識到一個嚴重問題,那就是不管這位官家是不是在開玩笑和置氣,可如果不做阻攔,那對方恐怕真就能讓小林學士給整出一份罪己詔出來!甚至還可以通過他自己的渠道,直接發到軍中各處……那可就是真要學包龍圖,『不如回家賣蓮藕』了!

「肅靜!」

惶急之中,許景衡陡然回頭,然後嚴厲呵斥了出來。「殿中侍御史何在?立即記錄失態之輩!楊沂中、劉晏何在?速速引御前班直整肅!」

殿中陡然喧嘩,又陡然寂靜。

「官家。」

而在這片寂靜之中,呂好問帶頭,引其余二位宰執正式大拜行禮,嚴肅以對。「此番劉逆言語荒悖,不值一哂;其偽齊國度,不僅是金人所立子國,更不過區區七州之地,還有李成、孔彥舟之輩分割占據,形制可笑……何至於為此下罪己詔?」

你們也知道不值一哂嗎?也知道形制可笑嗎?

趙玖心中無力,卻面上不顯:「不用說了,朕意已決!」

「官家!」

呂好問幾乎絕望。「劉逆言語真的不值一駁……」

「朕覺得還是要駁一駁的。」趙玖坐在御座中平靜答道。「劉豫這篇檄文大概是罵了朕兩層意思……一個是『銜命出和,便圖潛身之計;提兵入衛,反為護己之資』,另一個是『忍視父兄』……前者是他強行推測朕登基前的心跡,固然不值一提,但後者卻是天下人共知的實情,朕不得不給天下人一個說法。」

呂好問以下,這些大宋的官僚精英們幾乎是立刻醒悟了過來,卻又反應不同。

中下層,或者說相對而言的中下層,以及大部分新來的官吏,普遍性是松了一口氣……因為按照這些人的理解,趙官家這是避實就虛的一個高招,先無視掉最嚴重的道德指責(也就是銜命出和,便圖潛身之計;提兵入衛,反為護己之資了),把問題的焦點集中在孝道上面,給天下人訴訴苦,那么反而能爭取輿論支撐……畢竟嘛,誰都知道這個二聖北狩是一個客觀的現實情況,趙官家『忍視父兄』也是一個很無奈的客觀困難。

但一部分人,尤其是跟趙玖接觸很久的人,從幾位宰執,到胡寅等人,卻幾乎是立即醒悟,繼而齊齊失色。因為,他們比誰都明白這位官家對『父兄』的真實態度。

不說別的,前幾日這位官家在艮岳遺址處對皇嗣事件說的那番話,固然有收買人心的嫌疑,但言語中對二聖的厭棄、怨憤,卻也是做不得假的。

換句話說,這位官家一旦下罪己詔解釋這個『忍視父兄』的問題,依照他的性格和死了老婆、兒子後的憤恨心態,十之八九要以下罪己詔的名義徹底清算靖康之變的過失,然後將靖康之變的責任正式的、公開的,推給『二聖』!

當然了,『推』這個字,似乎有些不妥。

猶豫了一下,胡寅幾乎是咬著牙出列下拜,然後顫抖出聲了:「陛下……臣……臣……」

「胡卿如何?」趙玖平靜的看向了這個年輕的儒學宗師,也是自己身前追隨時間僅次於呂好問、張浚的人物。

「臣……請陛下收回成命。」胡寅幾乎要落淚了。

「朕意已決。」趙玖嘆了口氣。「胡卿,你隨朕近兩載,也該明白,有些事情是躲不掉的。」

胡寅徹底無奈,卻是潸然淚下。

周圍人多數還都以為胡中丞是忠心可嘉,不願官家自損名聲……但是如幾位宰執、小林學士等人卻是心知肚明,胡明仲這個年輕輕輕卻又在儒家理學、道學之上有極深造詣的宗師,是被官家逼到了牆角。

之前劉豫稱帝,他的反應是最激烈的,因為這是以臣悖君,算是嚴重的侮辱了他的信仰;現在官家要公開定責,哪怕是通過『罪己詔』的方式,但實際上必然要觸及『二聖』,這是以子論父、以弟論兄……也同樣讓胡寅難以接受。

畢竟,綱常二字,正是胡寅這批人堅持激烈抗金的理論依據。

因為有綱常,所以『父兄、二聖』被擄後便有了天大的仇恨,所以才該用最激烈的姿態抗金。

但現在,偏偏趙官家用了這種罪己的方式,從表面上繞過了綱常,通過將自己同樣劃入了『罪』的行列,算是給了大部分儒家文臣一個說得過去的交代,所以又不好說他是純粹的『以子論父、以弟論兄』……而且再說了,那兩位是君,眼前這個就不是君嗎?都這樣了,還想如何?所以,在場的明白人很多,卻都沒有激烈到這個程度。

唯獨一個胡寅,實在是太直腸子了,一時繞不過這個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