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仁者宜戰栗(續)(2 / 2)

紹宋 榴彈怕水 2773 字 2020-06-18

再加上人盡皆知,如今朝廷因為軍費導致了嚴重的財政困難,以至於東南糧帛續上,朝廷文武都還是半俸待遇……那敢問,哪位大德高僧不存了天大的小心呢?

果然,雙方相會,少林寺群僧跪迎官家入寺,尚未進入山門,這主持大師便主動表達了為國分憂的意思。

細細一問,居然要獻出積攢的糧食數萬石,外加金銀三大箱,其余錢帛近二十萬緡!

如此手筆,如此決斷,自然讓趙官家心中感慨,不虧是能延續一千五百年的天下第一名剎,這份眼力和身段,還有這份決斷,比金富軾似乎都要強上三分!

搞得他想去刮金粉都不好意思。

當然了,趙官家為了保護如此古剎,還是在山門前繼續索求了兩百武僧充入軍中,並收取了登封城外五千畝田地,連著佃戶一起充作軍屯,同時還要求少林寺盡量保證從登封城經過的河北南下流民基本口糧。

畢竟嘛,按照趙官家所言,軍民一體,僧俗一家,大宋兵強馬壯,人民富足,才能更好的保護少林寺這個大宋的共同寶貴財產。

對此,少林寺的幾位大師雖然有些怔怔,卻還是盡量從佛法上表達了理解和認可。

於是,賓主再度齊歡。

然而,翌日,正當趙官家看在那些糧食、錢帛、長滿庄稼的良田面子上,准備在大雄寶殿給佛祖上一炷香的時候,有一位隨行貴胄大臣,卻是徹底忍耐不住了。

「官家!」

自揚州折返不久,然後此行強要跟來的大宗正趙士?忽然嚴肅出列,顯然是在等這個機會。「焉有到了西京,不先去祭掃皇陵,卻先拜佛的道理?」

趙玖微微一怔,便要解釋:「這件事昨日不是跟皇叔說過了嗎?」

「官家昨日盡是敷衍之詞,而臣也知道官家心思。」

趙士?繼續在殿中嚴肅相對。「臣知道官家此行是在為國家求財……但何嘗不是躲避大典?前幾日,都省許相公、禮部朱尚書進言,說既然回到東京,便請官家恢復舊制,補行大典,兼告祖宗,同時祈安二聖,以安人心。結果官家卻顧左右而言他,隨後便親自往大相國寺,復又往此處而來!敢問官家,一道旨意便能做的事情,為何要親自施為?而本該親自去做的事情,為何要推三阻四?為何官家眼中的輕重,與我等眼中的輕重,截然不同?」

趙玖面色早已經恢復如初,卻是正身立在大雄寶殿之中,佛祖蓮台之下,微笑束手相對:「這番話……特別是最後兩句,皇叔早就想說了吧?」

趙士?回過神來,也是有些沮喪,便拱手再對:「官家,老臣並無指斥之意,只是一番公心,也無意損害官家威福之權,否則便不會等到此時,來到如此方外之地,方才進諫了。」

這倒是實話,此時能入大雄寶殿的,除了趙官家和趙皇叔以外,便是女扮男裝的吳夫人、小林學士,外加幾個紋絲不動的禪宗高僧了……牛皋、大崔二將根本就在山門內外,楊沂中也只在殿門那里扶刀侍立。

當然了,更重要的是,這里畢竟是宗教場所,天然具有一種政治屏蔽性、隱蔽性,大家說完話,出了門是可以假裝不算數的。

「朕知道,而這便是問題所在了。」回到跟前,趙玖聞言便也幽幽答道。「大家都是為公,但各自之『公』卻已截然不同。為何如此?其實,皇叔在揚州一年有余,朕在他處一年有余,經歷事端不同,咱們所思所想也早已不同,如今再會,本該說個清楚的,這是朕的失誤。」

「臣恭聽聖諭。」趙士?俯首嚴肅相對。

其實非只是趙士?,殿中其他人,從小林學士到那位女扮男裝的吳夫人,全都豎起了耳朵……當然了,專修禪宗功夫的少林高僧肯定是不屑聽這些朝廷隱私的。

「靖康之變,朕盡失父母兄弟姐妹,而流離之中,見天下士民百姓有相似之苦,便漸漸存了共情之心,便有了以士民百姓為父母兄弟姐妹之意;至於皇叔等人,雖也失君父親眷,卻依舊端著一些個空殼子當做君父親眷,甚至還想讓朕裝作一個木偶來做某些人的替代,絲毫不以身前活人為念……這便是你們回京之後,咱們之間總是出岔子的根本緣故了。」

「老臣……老臣還是有些不懂。」趙士?勉力相對。

「非要直白一點也無妨……朕曾立誓,此生要興復兩河,殄滅金國,犁其庭掃其穴,合天下一統……皇叔聽過這事嗎?」趙玖依舊神色不變,微笑不停。

「略有耳聞。」趙士?當即應聲。

「那敢問皇叔,朕既要為此等事業……若是做成了,最起碼也要比個光武吧?而想要成此事業,那也該向光武以上的古之聖君學習吧?」

「這是自然。」

「那你們為何不要朕學光武,反而要朕去學一些上百年都未曾收復燕雲、平定西夏繼而統一中國的碌碌之輩呢?」趙官家面色依舊如常不變。「更不要提,居然還有人想讓朕學那些葬送了族中江山,自家北狩,卻讓天下受辱之流!朕便是再自甘下賤,又如何能做那種事?祈安,祈福,他們也配?!」

趙士?目瞪口呆,繼而忍不住壓低聲音,懇切相對:「官家,你的天下,本是祖宗父兄的天下,你的皇位,也本是祖宗父兄的皇位!」

「祖宗的天下,本是天下人心奉出來的天下,祖宗的皇位,也本是天下人心奉出來的皇位!」趙玖依舊沒有動怒,居然還能微笑相對。「而如今人心盡為父兄所失,趙宋的天下與皇位傳到朕這里也已經搖搖欲墜,朕自當重整人心……且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皇叔難道沒讀過書嗎?」

趙士?徹底愕然。

「皇叔,」趙玖見狀,卻是緩緩而言,從容再對。「你為了朕的體面,沒有在東京公開進諫,朕感激不盡。而朕為了你的體面,便也在這方外之地給了你一個誠心誠意的答復……不過出了門,有些話朕便不會認的,省的相公尚書們再鬧別扭……還請你多加見諒。」

說完此話,趙官家回過身來,在一片鴉雀無聲之中,從有些呆滯的少林寺主持手中奪過信香,然後朝著身前端庄金身木偶大略搖了下手,便將信香隨意插入身前爐中。

復又長呼了一口氣。

不得不說,當一個獨夫,有時候還是挺爽的……怪不得趙佶能墮落到那種份上?

須得引以為戒。

想到這里,趙官家復又雙掌合十,朝著木偶微微行了一禮,然後方才斂容轉身往殿外而去,表情宛如木雕。

ps:晚安……兼節日快樂?

二十一個小時未睡,容我沉眠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