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藏報(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3446 字 2020-06-22

「且不說這些。」將烏鴉射落後,趙玖終於收箭,並從戎裝的吳貴妃手中接過了汗巾,然後也順勢問到了正事之上。「關西三路,外加長安這里的本來兵馬,四家戰力你心里可有數了?」

「臣只能試言之。」楊沂中懇切而對。

「說來。」

「熙河路最佳,興元府(漢中)次之,京兆再次之,秦鳳路最次。」楊沂中毫不遲疑。

「熙河路挨著青塘,騎兵數量偏多,靖康以來非但沒有與金軍交手受損,反而多次擊敗西夏,這一路兵馬狀態最佳朕是知道的。」趙玖一面擦汗一面認真相對。「京兆倉促聚起民兵,幾乎不可用,朕也是知道的,但為什么秦鳳路居然不如興元府?興元府不是漢中嗎,都屬於蜀中了?那地方如何比得上正經關西兵馬?何況秦鳳路一直以來是僅次於京兆的地方,關西根基一般的所在?」

「臣以為,應該是王燮之亂所致。」楊沂中認真答道。「靖康之後,秦鳳路被用來安置王燮,而王燮此人著實是誤國之輩,其部軍紀散亂,聞風而逃,幾不堪用……而張運使(張浚)處置王燮後,宇文相公發令,以趙哲自張運使漕司內調任兵馬都監,不過半年光景。」

擦完汗的趙玖點了點頭,示意吳貴妃回去,然後轉身欲言,卻又一聲嘆氣。

話說,曲端之所以能活下來,王庶這個理論上的完美受害者之所以一直不能在東京扳倒曲端,給自己出一口惡氣,多少都在於彼時關西所謂『舊三員』中的另一人王燮……現在回頭看來,此人根本就是劉光世、范瓊之流,甚至還不如這倆人,劉光世都能做到憑家世恩威拉攏下屬,范瓊前期還有跟金人對戰的勇氣,王燮有什么?

而此人的存在,完美襯托出了曲端的能力和維系陝北的功勞,也讓一直以來拿王燮來對付曲端的王庶,明明回去就做到了一部實權尚書,但一說起昔日舊賬,卻在東京這個『只講抗金功利』的地方根本抬不起頭來。

等到趙玖實在是忍耐不住,示意宇文虛中、張浚、胡寅弄死王燮,將王燮釘死在一個『誤國賊』身份上後,王庶與曲端之間,就更是一塌糊塗了。

但且不管這些舊事恩怨,現在的問題是,當此危急之時,整個國家卻都不得不為之前這三人的一系列內斗破事來買單——冒著風險放回曲端是如此,放任吳玠一敗再敗也是如此,接受一支戰力崩潰的秦鳳路還是如此。

不然呢,有別的辦法嗎?

「這幾路兵馬,比之御營兵馬又如何?」目送吳瑜轉去他院,趙官家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而楊沂中雖然早就預料到有此一問,而且早有腹稿,但不知為何,反而言語之間變得小心了起來:「軍容、器械、軍紀、戰兵滿比,皆不如御營,也就是熙河路的戰馬多了些,還是新得的……」

且說,楊沂中在後面說,而趙玖一邊聽一邊已經順勢走上走廊,並迎上候在此處的小林學士,乃是准備往後堂去見宇文虛中等人的。但聽到身後言語忽然中止,倒是讓這位大宋官家不免一怔,繼而回頭去看身後之人。

無他,楊沂中說了許多『不如』,也都是可以輕易驗證的『不如』,卻始終沒有一個結論,也就是沒說戰力上『不如』或者最終的概括性的『不如』。

這就很有意思了。

「臣受命提舉皇城司,本只該說眼前看到的事情。」楊沂中見到官家駐足來看自己,也是認真拱手言道。「但臣也是御前班直統制官,軍務上卻是臣難得可以稍抒己見之地……」

「那便直言就是,為何還這般小心?」趙玖負手相對。

「因為臣還是關西出身,身負利害……」楊沂中懇切答道。

「所以你的意思便是,關西諸路兵馬雖然遭到兩次婁室掃盪,一次內亂,而安生下來,收到巴蜀錢糧供給、重新整飭也不過一年,卻依然有可取之處,甚至臨戰之時不亞於御營兵馬了?」趙玖蹙眉相對。

「是。」

「什么理由?」

「一則保衛鄉梓,士卒奮勇;二則本土作戰,適應地形氣候。」楊沂中愈發懇切。「所以臣以為,若是特定戰場,西軍未必不如御營……當然,御營中許多兵馬,本是西軍出身,那就沒得比了。」

趙玖思索片刻,緩緩點頭,便轉身繼續隨小林學士向後堂而去,但走了兩步卻又二度駐足回頭:「你祖父的屍骨尋到了嗎?」

楊沂中一時怔住,復又黯然搖頭。

趙玖不再言語,終於快步走入後堂,而此時,宇文虛中、張浚、劉子羽,還有三位經略使,以及胡寅信使、韓世忠信使、李彥仙信使、洛陽信使、東京信使,乃至於岳飛、張榮、閭勍、張俊等人信使,都已經俱在此處了。

這不是什么趕巧,而是例行通報。

早在趙玖臨行前,再度啟用朝廷大臣為各軍監軍時便私下傳了旨意,無論遠近,各處兵馬事宜,主帥、留守、相公俱當每日往此處來報,關西直接傳送,關東則走南洛水小道……每日一報,幾乎已經成了定制。

實際上,一身棉布緊袖衣服的趙玖入得堂內,直接在燈下落座,卻不與宇文虛中等人言語,而是先親手從信使們手中取了日常奏報,並直接拆開來看,待所有奏報全都看完,並讓信使們暫且下去休息,方才討論起了局勢。

「河東金軍已經蝟集,整個河中府到處都是金軍旗幟,白水城也失陷,金軍不日或將大舉南下,韓世忠那邊壓力太大,希望李彥仙不要撤回黃河北岸的平陸兵馬,盡量拖延一二。」趙玖面色如常,如往日那般一邊開口一邊隨手將幾份奏報交給身側劉晏。

而後者,自將這些東西又分發給了宇文虛中等人。

「卻不知李太尉那邊如何說?」張浚分的一份日報,未及來看,便匆匆相對。

「李彥仙報中沒說此事。」趙玖平靜答道。「只是為平陸守將邵雲突兀求了官階、妻子恩蔭……」

「那便是許了。」宇文虛中捏著手中日報一聲嘆氣。「雖說平陸城未必不能守,便是不能守也未必就不能逃回來或者入北面中條山,可十幾萬金軍匯集河東,泰山壓頂之下,又談何容易呢?」

趙玖沒有應聲,堂上其余幾人也多無言語。

其實,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未必就該說出來的,尤其是眼下這個情形,大戰將臨,生死之事尋常看淡,真要感時傷懷反而有損士氣……記下來、放心底,然後等到自己能活下來,方才有資格去感懷、去償還。

當然,對趙玖來講最好是賞賜。

至於說宇文虛中這般說了,那也沒辦法。須知道,此人早年就是風花雪月的性子,早早響應行在號召趕赴行在,本身也多是因為靖康之變中當過使者,對國家和天子存了愧疚之心……從他比較感性的性情來說,其實並不算是一個合格的使相。唯獨其人資歷、身份擺在那里,早在金人入侵時就是資政殿大學士領樞相了,又有追赴行在的功勞,所以既不好計較之前的任命,也不好計較他眼下的言語。

「胡經略說……坊州城吳玠小勝一場?」安陸的事情就這般過去,而沉默片刻後,樞密院都承旨劉子羽很快從手中的日報里察覺到了一絲怪異。「發信日期是前日,小勝訊息則是大前日,白水城失陷是哪一日?」

「昨日。」

張浚看了眼手中韓世忠的日報,迅速給出了答案。

而這就是戰事的麻煩之處了,千頭萬緒,日期都是不同的,匯總起來後還需要整理,而這也是趙玖不得不在一定程度內分享情報的一個緣由。

「白水城距離坊州城有段距離,金軍前鋒大隊來襲,速度可不比信使這般迅速。」劉子羽聽到這個訊息後即刻脫口而出,點出了問題。「若是大前日坊州城還在小勝,而昨日白水城被攻陷,那只能說明完顏婁室在坊州城未下的情況下便直接分兵進軍南下了……這有點不合情理。」

「子羽是什么意思?」張浚心中登時警醒,繼而正色提醒。「胡明仲雖然迂腐一些,但絕不會說謊!」

「但西軍**會,而吳玠乃是地道西軍出身,在西軍打磨了快二十年。」劉子羽不動聲色,先看了眼張浚,復又瞥了眼自己斜對面的劉氏兄弟,卻是一點情面都不留。「依我看,吳玠早知道自己必敗無疑、坊州必失無疑,甚至說不得大前日坊州便已經失了……但他之前連戰連敗,卻偏偏被官家升為經略使,心中不免慌亂,那此番為做遮掩粉飾,先偽報一番戰功,再說守城慘烈,最後說無奈撤走,說不得也是有的。」

夏日夜晚燥熱,但趙玖卻雙手都攏在悶熱的袖中,全程若有所思,既沒有吭聲,也沒有任何表情。

至於其余人,則各自反應不同……宇文虛中、張浚各自嘆氣,被宇文虛中提拔,實際上是張浚私人的趙哲置若罔聞,劉錡想要為吳玠辯解卻又被兄長劉錫攔住。

很顯然,這留守相公府後堂里的人,八成都認可劉子羽的言語和判斷,因為西軍**干出這種事情實在是太尋常了……這群王八蛋殺良冒功的事都干過,至於見死不救、爭功奪名這種破事更是家常便飯,何況是謊報軍功,還只是故意錯一兩天日期?

真的干過殺良冒功的事,李綱提拔的那個王舜臣,就是引發東南兵變的那個,當年就是因為殺良冒功被連降十級,只是後來女兒嫁的好,這才又呼啦啦變成節度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