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耗殆(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2991 字 2020-07-02

吳玠判斷的一點都沒錯,在戰場側後方丹州境內活動的完顏活女的確是第一時間就收到了自己父親婁室的軍令,並即刻率本部萬眾向西,然後搶在吳璘與李永奇抵達坊州之前便與完顏撒離喝二將完成了匯合。

完全可以說,吳玠之前擊其尾而迫其首、使首尾不能相顧的戰略,上來就被婁室窺破,並從容化解。

對此,趙玖並未有太多失望,吳玠也沒有……因為隨著戰場被擠壓的越來越小,決戰點也基本上被錨定,那么圍繞著堯山-五龍山這個核心戰場能發揮的空間就不多了。

主戰場外,正北是坊州和金軍北洛水河口大營,西南是宋軍荊姚鎮後勤大營,東北是龍門渡,東南則是韓世忠所部主力重兵把守的蒲津渡。

就這幾個點,就這么大地方,就些花樣,他吳玠能想得到,人家婁室沒理由想不到。

反過來說,金軍能做的,宋軍也沒理由想不到。

就這樣,三日後,約定日期來到,金軍根本就是動都沒動,而相對應的,宋軍也同樣沒有傻乎乎的出營列陣……倒是吳玠專門派了一個使者再去婁室那里,指責對方毀約,並送上了一套女人衣服。

對此,婁室平靜收下,並聲明會把衣服送到關外,讓昏德公趙佶今年冬天不必挨凍。

消息傳回,吳玠顏面盡失,卻又按照金國西路軍序列,公開列舉金軍將領屠戮百姓、殺掠無辜的罪過,然後以宇文虛中的名義公開懸賞……自都元帥粘罕以下,到金國西路軍最年輕萬戶撒離喝為止,十數人皆有不定賞格與特定言語。

如完顏婁室本人,被懸賞節度使、絹萬匹、銀萬兩;又如完顏希尹(谷神),明明在西路軍實際地位不亞婁室,官職甚至高過婁室,卻因為平素少有殺戮,所以只懸賞到了絹千匹;而到了耶律余睹這個早已經被閑置、被剝奪兵權的契丹大將,卻是公開說這是被囚禁的宋國內應,有救出者賞賜絹三千匹、銀三千兩;而正領著契丹主力在對面軍營中的耶律馬五,更是提都未提。

完顏婁室這次依然選擇了輕飄飄的應對方式,他反過來對吳玠開了一頭驢的賞格。

一時間,雙方往來不斷,嘴炮不停,但卻各自心知肚明,這種毫無意義的花活基本上都是試探。但因為這種試探是不對等的……此時宋軍主動前逼至堯山之下,求戰姿態已經很明顯,而金軍的守戰心態卻一時混沌……所以,才會顯得吳玠事事皆落下風。

實際上,數日間,不知道多少人往趙玖這里告黑狀,說盡吳玠可笑之處,卻都被趙玖強行按下去了。

怎么說呢?

在趙玖看來,此時這種嘴炮上的下風上風真的毫無意義,還得看最終交戰勝負,金軍勝了,吳玠姿態便是小丑行徑,但若宋軍勝了,那便是吳玠成功麻痹了對方。

而且,抽身開來,用一種較高視角觀察這幾日情形的趙玖,隱隱覺得,吳玠不是沒有更多、更實際的思索,他與婁室真正的注意力因為都不在這些嘴上功夫,雙方都在另一些更實際、更簡單直接的地方進行的估算與忍耐。

當然了,趙玖也只是霧里看花終隔一層,你讓他來想,莫說決戰條件,他甚至想不通完顏婁室的心意,想不通對面那個金軍名將到底是想求戰,還是想避戰?

若說求戰,為何從很早之前便堅守不出?

若說避戰,他又在等什么?真要等河東大軍完成決定性突破?等那邊的勝負波及到關中?

平心而論,這不是婁室的性格,這種人不會把戰局勝負交給他人的,這一點,無論是被婁室揍過多少回的宋軍,還金國西路軍上下本身,都確信無疑。

趙玖也確信無疑。

所以,他也好,吳玠也好,到底是在等什么呢?

「都統,能不能讓我領一支輕騎,從堯山另一側繞過去,去敲一下荊姚?」

就在宋軍高層整日告黑狀的同時,金軍高層也有自己的活動,比如婁室就很喜歡來能觀察到整個宋軍大營周邊情形的金粟山上打獵,而這一日,望著宋軍那龐大卻又日益完善的營寨體系,又一次隨婁室過來的副都統完顏拔離速難得蹙眉,並向婁室提出了戰術建議。「荊姚大營是宋軍後勤中樞,一旦被破,前軍必亂!」

一旁樹蔭下,騎在馬上的婁室一直望著宋軍軍寨方向,而彼處周邊,之前泛白一片的水澤漸漸回到了暴雨前的樣子,此時只有些許白光泛起……而聞得拔離速開口,婁室根本沒有轉身,便直接搖頭。

「為什么?」拔離速認真相詢。

婁室聞言終於回頭,卻還是沒吭聲。

拔離速終於無奈,卻是嗤笑一聲,自嘲了起來:「確實,荊姚那地方,四面四座城護著,地形也與這邊無二,瞅著是個甜瓜,其實倒像是個陷阱……若是去打荊姚,得帶多少兵去?帶的少了,如何保證能一擊而中?帶的多了,如何保證吳玠不會扔下大營反撲回去,將別動兵馬堵在荊姚那種四面都有城的地方?而若是繞遠一些,那宋軍聞訊,干脆直接撲向大寨又如何?說到底,咱們兵力不足……」

「拔離速。」婁室終於聽不下去,然後被迫開口了。「你到底想說什么?」

拔離速回頭瞥了眼身後的隨從,一眾軍官、甲士紛紛會意撤離,一時間只有婁室次子謀衍一人扶刀立在身後不遠處,拔離速原本想讓謀衍也滾蛋的,但愣是沒敢開口。

「我想問問都統,兵力不足的事情你到底准備怎么解決?」從謀衍身上收回目光,拔離速轉向婁室,坦誠至極。「曲端與吳璘領著兩萬兵到了坊州,你讓活女去了河口大營,這應對固然沒錯,可眼下咱們就三萬兵在此了,其中還有一萬是漢兒軍……拿什么與這般規模的宋軍決戰?」

婁室剛要做答,拔離速卻說個不停起來:

「你年初從潼關回來後,給我們計算的兵力可不是這般的!出兵時,大家害怕暑氣,你卻說,咱們這一路是五六萬對宋軍八萬,有暑氣也無妨,結果咱們這一路實際上迎上的宋軍加起來絕對十萬不止!你彼時計算的決戰,哪怕在援兵不至的情況下也能做到四萬對六萬,余裕滿滿,可眼下明擺著就是三萬對八萬!」

「行軍打仗,當然有偏差。」婁室一直等到對方說完,方才開口,卻是完全不以為意。「兵力之事固然有了差錯,但我也早有考量,並不是關鍵問題,你也不必擔憂……還有別的要問嗎?」

拔離速一時語塞,卻又強行憋氣相對:「婁室,我一向敬你,但你也該稍微與我幾分實在,真以為我不知道河東局勢?阿里與訛魯補渡河破了洛陽,算是一招妙策,但一時鑿不開汜水關,也過不來陝州,難道是假的?反倒是宋軍數萬自河北上了岸,而河北乃是東路軍諸猛安謀克根基所在,東路軍上下喧嚷,前日三太子發兵四萬,根本就是讓四太子領著回師向北,然後轉壺關援護河北去了!」

「那又如何?」婁室不慌不忙。

「能如何?」拔離速一時急切。「河東兵馬本來就只是漢兒軍多些,戰力虛腫,洛陽去一些,河北去一些,太原留一些,再對上李彥仙和韓世忠這兩個積年的大將,根本不敢再抽調余力過來的……你從哪里『考量』兵力之事?」

婁室面色如常,不以為意:「拔離速,你須只是副都統,有些大事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此言一出,拔離速終於氣急敗壞:「你向都元帥和國主自陳自己傷重,快要喪命,才換來的這次數日出征,我不知道?你舊傷難耐,一旦遇到陰雨天便幾乎疼得難以動彈,為此在之前連續毀掉次數次戰機,我不知道?之前在坊州,你對吳玠輕視大意,使突合速受傷,撒離喝敗績,更使此番出征的路線和兵力一起出了天大的大岔子,以至於臨陣慌亂失態,幾乎荒唐到要與吳玠單挑……我不知道?還是說,你此時心中明明早就因為暑氣、兵力、地形煎熬難忍,卻還要強做鎮定……我不知道?!」

言道最後,拔離速情緒激動,胯下戰馬也一時嘶鳴。

「我差點忘了,你是銀術可的弟弟,什么都知道。」婁室扭頭看著拔離速發作,神色略顯復雜。「可是拔離速,你可還知道我才是此間主帥,行軍司都統?」

「那又如何?」拔離速嗤笑一聲,便要扭過頭去。

但話音剛落,這位金軍副帥便驚駭失色,因為他整個人直接被身側的婁室如拎小孩一般直接從馬上拎起,然後輕松丟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