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新舊(2 / 2)

紹宋 榴彈怕水 2323 字 2020-08-05

「臣身上也有御前兵權。」劉晏小心相對。

「是一回事嗎?」趙玖終於蹙眉。「兵馬、情報、樞機,這些才是非常之時的要害權責,你二人同掌御前兵馬,正甫握皇城司,你領密札轉運事宜,已經足夠妥當了。」

「但以武將處置這等樞機事宜,終究欠妥。」翰林學士李若朴出列拱手。「官家,早在唐時便有議論,說是宰執之權柄,一自總管天下,二自樞機之權……本朝東府總管天下,以樞密院掌握樞機,制度已經很完備了。」

「若完備,何至於梁師成為內相?」趙玖頭也不抬,直接反駁。「難道不是他侵染了樞機之權?」

李若朴一時怔住,但旋即再對:「官家,天子居天下之中,身側難免要有人伺候,而內侍只要謹守道德,那即便是能接觸一些事情,也不算干政的。」

「內侍怎么可能不干政?」趙玖失笑相對。「朕跟你說制度,你跟朕說什么道德……你自己都說了,樞機之權便是相權,而內侍居於天子身側,不免要染指樞機之權,而既然染指樞機,便事實上是侵染相權,這便是自古以來內侍干政的基本道理……譬如說藍大官身上,便是他現在名聲極好,你們難道敢說他身上沒有部分樞機之權嗎?」

藍珪毫不猶豫,第三個跪倒在地。

「可見在他們眼里,內侍侵染樞機權柄是可以接受的,但武臣侵染樞機之權,卻是萬萬不可的。」趙玖依舊看都不看藍珪,只是繼續翻著札子搖頭。「這算什么道理?」

李若朴猶豫了一下,繼續相對:「官家說的對,既有樞密院,樞機之權便該盡屬樞密院。」

「但那樣不就是在剝奪軍權了嗎?」趙玖繼續笑對。「然朕是不是要學光武帝再搞個內尚書台,然後繼續內外爭權呢?」

李若朴徹底無聲。

「時也勢也。」繼續翻札子不停的趙玖終於喟然。「君權相權、中樞地方,文臣武將,總是爭不完的,但總得分清楚時勢……前幾年,咱們是喪家犬、小朝廷,朝廷就在軍隊里,什么都顧不得;從南陽開始,乃是先軍政治,什么事都要以軍隊為主;堯山之後,局勢穩妥,但仗還得繼續打,所以朕便要著文武分制,這是武將的密札,只走御前班直的體系,你們也好,內侍省也好,就都不要計較了……都起來吧!」

跪著的三人一起起身,便是李若朴也拱手應聲:「臣明白了,此事是戰時制度,應該等到殄滅金人之後再做討論。」

之前許多言語都未停下去看身前石桌上札子的趙官家,聞言終於停下,且抬起頭來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盯住了李若朴,盯得這位今日執勤的翰林學士一時有些慌亂。

「官家,不知臣有何疏漏?」停了一會,李若朴終於沒有撐住。

而趙官家也無奈嘆氣:「李卿沒有疏漏,朕只是有些不懂罷了……那就是你們一個個的,不光只是文臣,便是武將、內侍、外戚,乃至於百姓,卻為何總想回到舊時,走舊路呢?須知道,舊時種種,明明釀成了靖康之變,明明就是一條不怎么樣的路,卻為何全都如此依依不舍,如此將舊路視為正途呢?傳統的力量真就這么大?朕為何說『祖宗不可法』,不就是因為祖宗走錯了路嗎?」

李若朴面色恍惚,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而這位官家質問之後,也有些無力,只是放開一個新札子,卻不免搖頭吩咐:「以後莫要說這種話了,便是金人殄滅,回歸常時,也是新的常時,不是舊的常時……你寫篇文章來,將朕的這番意思大約表示出來,送給胡編修,放到下期邸報上。」

李若朴不敢反駁,只是趕緊應聲。

然而,正當李若朴轉身往旁邊側殿閑房內而去,准備寫文章的時候,忽然間,身後趙官家卻又忽然喊住了他:「不要去了!」

李若朴聽得語氣有異,心中驚疑,卻也只能趕緊應聲回身。

接下來,只見這位官家手中捏著那份札子反復看了半日,復又按在案上思索許久,方才再度平靜出言:「李學士,那篇文章暫時不要寫了!去喚四位宰執、御史中丞、戶部兵部尚書,往文德殿議政!」

見到官家語調平靜,不知為何從南陽便入列翰林學士的李若朴反而一時心虛,只好匆匆領命而去。

又等了片刻,坐在原地許久沒有動靜的趙玖,方才在周圍近臣們的小心環繞下起身往文德殿而去。到了彼處,四相、中丞、二尚書早已經隨李若朴匯集。

而趙玖這個時候到底是將謎底揭開了:

「兵部有員彈劾御營後軍以折估錢貪腐無數,你們知道這事嗎?」

四位宰執,所謂都省正副趙鼎、劉汲,樞密院正副張浚、陳規,還有御史中丞李光,外加戶部尚書林杞,一起看向了兵部尚書胡世將,而胡世將面色不變,直接上前拱手以對趙玖:「陛下,臣知道此事,此員上奏之前曾與臣議論過陝西軍事開支。」

張浚打量了一眼趙官家的神色,蹙額出列:「官家,臣以為兵部有些本末倒置了……折估錢、屯田、空餉、役使士卒,這四樣乃是軍中常見弊病,怕是從古到今都少不了的,而眼下,全軍各處誰又能免?唯獨如今戰事未定,文武分制,有些事情是必須要忍讓的,也是上下的默契……胡尚書初為兵部事宜,怕是有些弄不清本末。」

周圍人多有蹙眉,但普遍性都沒有言語,便是李光也只是嘆氣。

而趙鼎想了一下,乃是以東府首相之尊上前一步,但居然也有幾分猶疑之態:「官家,兵部也是在履行職責,何況,御營後軍之前在官家身前整編,基本上絕了空餉,再加上西軍習氣使然,還是本鄉本土屯駐,那折估錢這方面習氣稍重一些,引來兵部不滿,也是尋常。」

趙玖面色不變,宛如木偶:「朕不是來斥責胡尚書的,折估錢這些東西,朕當然也一直知道,你們說的道理,更是朕之前一直強調……朕只是忽然覺得,這都建炎五年了,有些人有些毛病也該改改了,而且有些事也該做了。」

下方大臣,尤其是跟隨趙官家稍久一些的大臣,見到趙官家這幅表情,反而各自凜然。

「召吳玠、張俊二人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