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新酒(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3168 字 2020-08-25

「昨日官家舉止過於荒悖了……黨項人從後唐時便隱隱割據河套,自成體系,怎么可能就五萬精兵從葫蘆河過去,穩扎穩打一股而下?」

「官家的意思是國朝百年未曾覆滅西夏,反而損兵折將,以至於有今日之礙,並非是說什么從哪兒打。」

「依我看,官家也不是在說什么損兵折將,這是項庄舞劍意在沛公!」

「怎么說?」

「關鍵正在於文武之制四個字……官家今日怒氣,首發於騎軍,引申於馬政,最後落於西夏,但那只是以這些事情為力矩,最後發力的地方都在文官管軍、誤國誤軍之上……」

「有道理。」

「什么叫力矩?」

「前日邸報上的詞匯,力矩與杠桿原理,四兩撥千斤那篇原學文章……我在家試了。」

「哦……」

「還有曲端,這廝最後言語真真可憎,一定要重重彈劾於他……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范文正公這種千古名臣,竟也成無能之輩了?」

「曲端算什么東西?彈劾他又有什么意思?此人不過是一稍讀了些書的嘴利武夫而已,不值一提。」

「而且此人位居御營都統,官家不動他,也無人能動他!」

「下官倒覺得官家確系項庄舞劍意在沛公,但此沛公非是文武之制!」

「怎么說?」

「能怎么說?還記得當日韓世忠部作亂戲殺御史的事情嗎?趙相公便是從中險死逃生出來,後又帶著官家去見韓世忠的,才有後來一躍被任命為淮南兩路轉運使之事……而且昨日官家也親口說了,待到天下安定,以文制武是對的。」

「這又如何?」

「這又如何?這說明官家心里是有譜的,知道武人行事荒悖,而此時強調文武之制,本意在於強調戰時,說到底,還在北伐二字上!或者說是在戰和二字上!」

「果然不能和嗎?」

「不光是不能和,怕是將來除了金人之外,還要著力西夏、大理、南越,便是高麗也說不定。」

「這就對上了。」

「對上什么?」

「邸報上的華夏一體、九州一統之論,大約的意思就是自古以來的地方就該是本朝的,拿不下來就是不肖子孫……你們都不看邸報的嗎?」

「自然看邸報,但是你不說,未嘗往此處想。今日看來,官家處心積慮,不過一句話罷了……千難萬阻,就是要打下去?!」

「邸報越來越重要了,偏偏胡銓又是個那種性子。」

「胡銓雖說是一力主戰,但畢竟是正經文官,對曲端這種人也是不喜歡的,就好像王部堂也是主戰,但卻跟曲端是生死仇人一般……能否借這兩位的力氣,指著文武之論、西夏之事,集中批判、彈劾一番曲端?」

「或許能如此,但終究難在大局上有為,便是曲端也未必能動搖,畢竟官家對這些武臣太過維護了。」

「哎,也不知誰能說動官家?」

「我自然知道說不動官家,但能否以此讓他們內中起亂呢?須知主戰之人,也分文武的,不是每個人都如岳鵬舉那般潔身自好,也不是沒人都有韓世忠那般潑天功勞!曲端便是諸將中最大的漏洞……」

「此言有些過了……」

「下官有一言,官家為何不能是天熱上火,又遇到戰馬一事,結果真的來氣了,肆意胡罵一通?為何一定是項庄舞劍意在沛公呢?」

「呃……」

「外面何事喧嘩?」就在場面不知為何漸漸冷住之事,清風樓上,吏部尚書劉大中忽然聞得窗外一陣熙攘,然後好奇詢問。

「部堂莫忘了,明日便是浴佛節了。」不用去看,便有監察御史李經(李綱三弟)脫口而對。「京中十大寺,除了相國寺不能做大法事外,其余九家都還是要做的,這幾日城中最是熱鬧。」

「不錯。」中書舍人范宗尹也笑了。「浴佛節後,瓜果蔬菜便多起來了,各家大店自釀新酒也要上市,東京城內的市場景象便要為之一新了……昔日在京中,下官最喜歡的便是這清風樓的新酒配新杏。」

在場眾人,除自御史中丞李光以下,多是隨之哄笑,都說下一旬休沐,一定要一起來此處嘗嘗新酒配新杏,而有知機的下層官吏,更是直接喚來清風樓的老板,預定了本樓新酒。

而鬧哄哄中,眾人暫且按下今日官家肆意無端之言語,稍作歇息,便又說起了漸漸恢復的東京各種風物,但說來說去,卻還是不免說到官家。

這個說本來三月初一官家該去巡視金明池、瓊林苑與民同樂、與士同樂的,結果卻去了北面黃河上張榮軍中撫慰御營水軍;那個說三月中旬的寒食節、清明節,官家本該出城祭掃,卻只是讓潘貴妃做了栆飛燕分發百官與各處官署,祭掃依然只遣大宗正代替……理由是北面未定,無顏祭掃先人。

然而,鬧哄哄中,禮部尚書劉大中忽然想起一事,復又好奇出言:「浴佛節豈不是佛誕日?那敢問正經誕節(皇帝生日)是哪日?如今官家的誕節又取了什么名字?」

原來,宋代規矩,皇帝生辰為誕節,而每個皇帝的誕節又都有單獨名字。

但有意思的是,此言一出,座中紛紛愕然,然後居然無一人知曉,卻又不得不去看向時常伴駕的中書舍人范宗尹。

然而,范宗尹想了一想,居然也是滿頭大汗,一時無言以對。

見此形狀,一直未曾開口的國子監祭酒陳公輔倒是脫口而出:「老夫倒是曉得此事……新誕節取名是天申節,應該是在五月廿一日……諸位之所以不知,是因為官家登基前後四次天申節,只過了一次,卻是建炎元年登基後不久正逢誕節的緣故,而諸位。便是范舍人,也是天申節後才趕到南京的,所以不知。倒是天聖節,也就是元祐太後生日間,四年間例常放假、賞賜都還是有的。」

清風樓上,因為補發了俸祿而手頭寬綽了許多的這些朝廷大員們一時沉默,皆不知如何相對,便是陳公輔至交、此間官職最大的御史中丞李光也捏著胡子一時不語。

「適才你們說了半日,老夫只是不言,不是因為老夫覺得諸位說的不好、不對。」而沉默之中,陳公輔也繼續喟然相對。「恰恰相反,我一東南人,素來曉得北伐確實勞民傷財,也確實知道北伐會有種種艱難,更曉得官家確實任性,對武官也確實偏袒,但那又如何呢?總越不過一個以身作則的。都說如今朝廷重武輕文,我也覺得如此,把八成錢糧都砸給御營,當然不對!但如今你我都補了俸祿,在清風樓上喝酒,官家尚在後宮魚塘梗上啃羊頭,哪來的臉彈劾此類事端?」

眾人情知陳公輔是李光至交,又是國子監祭酒,而且資歷深厚,也不敢輕易反駁,只好去看李光與劉大中。

「老夫再說一句。」就在李光欲言又止之際,陳公輔自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方才冷冷相對自己老友。「諸位莫非以為幾位宰執都是廢物嗎?便是張浚、陳規一意奉承官家,趙元鎮(趙鼎)、劉直夫(劉汲)兩位都省正經宰執可有半分德行、政務上的不妥?而今日馬政、西夏之論,他們為何不當面駁斥?以我看,其中固然有官家怒氣勃發,一時避其鋒芒之意,但曲端那廝『官家如今不吃幾萬頭羊』卻也一發中的,使趙相公劉相公他們沒法說!」

李光、劉大中以下,許多人都感慨以對。

「范舍人。」陳公輔復又看向范宗尹。

「陳祭酒。」范宗尹趕緊拱手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