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秘閣(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3687 字 2020-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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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的最終表態,讓很多人有了一種以手加額的慶幸感。

能不慶幸嗎?

自從始皇帝弄出皇帝這個東西出來,不可否認的一件事情便是,中國上層的政治生態便只能圍繞著皇權進行打造。皇帝理論上擁有對天下所有事物的控制權與處置權,擁有對所有法理的最終解釋權,擁有對所有政治意見的決斷權……

理論上,一個皇帝是擁有無限制權力的。

實際上,這就是一種皇權社會。

只不過,歷史一次次翻來覆去,朝代一個個罔替輪回,中國的精英人士又不是傻子,很自然的便能從歷史經驗中總結出一些心照不宣的唯物主義理論——譬如說,皇帝始終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人就會有喜怒哀樂,有好惡欲望。

更重要的是,這些皇帝會因為各自素質的參差不齊而在各自權力運用上顯得差異性極大。

有隋煬帝,也有唐太宗;有晉惠帝,也有漢世祖;有周恭帝,也有宋太祖……而一件所有人不得不承認的事實是,趙宋官家傳承十代,到了眼下這位官家這里,多少算是個半公認的中興之主,最起碼不會受人欺負。

杜充、劉光世說殺就殺了,軍隊也攥的死死的。

而面對著這么一個皇帝,平心而論,任何心里指望著能議和的,從官僚體系到民間,都是有這么一點心慌的……因為真鬧起來,真不一定落得好。

但所幸,這位官家還是為了大局人心,做出了一個妥當的選擇。

當然,這其中什么大宋可以議和而他不議和,不免顯得有些掩耳盜鈴之態。

然而,話又得說回來,掩耳盜鈴也罷,事情可能會有反復也罷,這件事關天下大局的事情到底是有了說法。

就這般,數日轉眼過去,四月已盡,五月到來,而這一日,崇文院中堂秘閣(宋代收藏書本真跡、字畫、文檔所在)之上,公相呂好問、都省相公趙鼎、樞密使張浚,三人再度組織召開了一次例行會議,五相六尚書六侍郎一中丞九卿五監俱在,但再往下卻沒有再擴大了。

之所以說是例行,乃是官家自從那日以後再無言語,也不出面,更沒有往日召官吏往魚塘邊相會的舉止,而所有送往後宮的札子,基本上都在內侍省與內制哪里打了個轉便直接送回……從理論上來說是官家看過了,但實際上所有人都知道,官家根本就沒看。

用藍珪的原話來說,便是官家有言,二聖歸來之前,朝政處置一律以宰執合議為限。

然而,大宋朝宰執的地位固然毋庸置疑,可逢此敏感時刻,便是宰執們也不好私專,所以便干脆每日秘閣一會,商議大局,以示大公無私。

只能說,完顏希尹專門將大宋朝秘閣搶奪干凈,著實讓此處寬綽了不少,提供了一個天然會議場所。

「還是那句話,官家不露面,此事須我等盡力而為,以成首尾。」秘閣三層樓上,呂、趙、張三個有決斷權的人例行端坐不語,卻是都省副相劉汲起身來做主持。「先說要緊的,鴻臚寺那邊進展如何?」

鴻臚寺卿翟汝文沒有上前行禮,也沒有移動位置,直接就在座中相對:「進展頗多,金人確系有議和誠意,交還二聖、太後、諸皇子以及俘虜一……」

「沒有皇子,哪來的皇子?」不等對方說完,劉汲便嚴肅打斷了對方。「自淵聖登位,再到今上繼位,太上道君皇帝諸子便只是宗室,便是淵聖所出那位,也只是尋常宗室!」

翟汝文被劉汲當面呵斥,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肅然:「不錯,是下官疏忽了,二聖與兩位太後之下宗室、貴人……」

「且住。」悶聲呆坐的呂好問忽然蹙額開口。「如何是兩位太後?不該是三位嗎?」

周圍人各自微微一怔,但很快就肅穆不言,顯然早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而呂好問只參與會議,不常駐崇文院,有些細節未免知道的晚了些。

翟汝文同樣是微微一怔,但馬上就認真做出了解釋:「金使兀林達贊謨告知,朱太後(宋欽宗皇後)大前年便薨於五國城了。」

呂好問一時黯然……被擄二聖之中,對於太上道君皇帝,他其實沒多少感情,但他受淵聖賞識,輕易拔擢為御史中丞、兵部尚書,對待淵聖夫婦還是這么一些君臣恩義的,聽到朱太後去世,當然黯然。

見到呂好問不再說話,翟汝文終於能夠繼續,卻又言語小心了一些:「烏林答贊謨的意思是,先行歸還除二聖與諸宗室以外俘虜本是預定之事,此時金國應該已經在做了,而之所以稍停二聖與諸宗室,不是因為金國不願意,反而是金人那邊擔心官家私心不欲二聖與諸宗室南歸,所以故意迎合官家罷了……如今官家既然出言索求,此事其實便無大礙,只是須先盡數送再議和,不免有些超出所想,所以恐怕要信使往來燕京、汴京一番才能給正式答復。至於說京東五郡之事,他當然只是推辭,說我們貪心不足,卻又沒把話說死,依下官來看,應該也是在等燕京正式言語。」

隨著翟汝文大略介紹了與金使接觸進程,秘閣上不由沉默了一陣。

沉默有兩個緣故,一個是沒想到金人這么干脆,二聖的無條件歸還居然這么利索便答應下來;另一個卻是有些話題對他們這些人臣而言未免敏感。

說真的,什么為了迎合官家私心,一開始准備故意留下二聖與諸宗室……身為人臣,可以討論這種事情嗎?可偏偏金使那邊根本不願做遮掩,什么東西都說的赤裸裸,想躲開也是自欺欺人。

「如此說來,迎回二聖之事應該無礙了?」趙鼎無奈開口,卻又看向了禮部尚書朱勝非。「若二聖南歸,該以何等禮節相對?又該如何安置?禮部可有言語。」

「禮部並無言語。」朱勝非黑著臉攤手以對。「此事並無成例,還請諸位相公給個說法。」

趙鼎在內,幾位相公第一次發現朱勝非原來這么惹人嫌?!

「兩位俱被尊為太上皇,還有鄭、韋兩位太後,這便是四個尊位……」趙鼎無奈繼續了這個茬,卻剛一開口便又覺得朱勝非是真的沒可能有說法,因為誰都沒可能有說法。

別的不講,這四個人,加上一個揚州的元祐皇後,理論上都在官家之上,實際上也僅在官家之下,到底該如何安置?

元佑太後在揚州有行宮,但二聖你敢讓他脫離官家的監視?

可如果讓這二位加上兩個太後跟官家呆在同一座城里,艮岳已廢、御苑被挖了魚塘,寬闊的延福宮分出了三成給武學,都省、樞密院遷入宮中,還有幾個宮殿可用?總不能真給一個偏殿嗎?

而且官家如此簡朴,又該拿什么規制來安置這四位?

當然,最關鍵的是,不管是偏殿還是道觀,這件事情沒有魚塘邊的趙官家點頭,誰能做主?

「延福宮如何?」無奈之下,想了半日的趙鼎咬牙相詢四面。「延福宮大半都在閑置,先打掃出來,到時候就以延福宮做個迎駕的預案,等二聖回來了,官家終究得出面,而官家若有別的處置方案,到時候再問便是。」

其余幾位宰相面面相覷,也只能硬著頭皮一起頷首,然後一起看向朱勝非。

而朱勝非聞言也嘆了口氣,也只能束手而對:「相公們說什么就是什么。」

趙鼎等人愈發覺得此人討厭了!

「若是以延福宮安置二聖與二位太後……武學要不要遷出來?」就在這時,判少府監的張戒忽然出言。

然而,此言既出,卻只引來諸相公的怒目以對,然後一旁刑部尚書王庶更是冷笑:「正是因為武學在彼處,延福宮才好拿出來用,哪里有收回去的意思?」

張戒恍然大悟,卻又憋得滿臉通紅。

而諸相公復又怒目以對王庶,但王庶卻昂然不屑。

「鴻臚寺那邊可還有什么言語?」劉汲怒目之後,趕緊又追問翟汝文。

翟汝文欲言又止,但還是小心開口道:「有個宗室……」

眾人齊齊蹙眉,都還以為太上道君皇帝的哪個兒子又被確定死亡了呢,劉汲更是無奈催促:「誰?」

「信王。」翟汝文小心相對。「說是信王在五國城尚存。」

秘閣中諸大員齊齊不解,卻又齊齊醒悟,繼而齊齊肅然。

「這是談判計倆,好讓國朝放棄太行義軍的詭計。」趙鼎當即肅容。「不見到隨二聖折返的信王,此言不能取信,也不能流傳出去。」

眾人紛紛頷首。

「可還有嗎?」劉汲無奈再問。

「沒了。」翟汝文趕緊搖頭。

「好了,今日鴻臚寺那邊的消息暫且如此安排便可,剩下且等消息……」眼見如此,劉汲無奈總結道。「翟客卿(鴻臚寺卿別稱)繼續與兀林達贊謨交談,官家所言幾個條件是一絲不能動的。」

翟汝文再度俯首稱是。

「諸位可有別的疑難之事?」劉汲吩咐完畢,復又相對他人。

「眼下之事除了議和,哪里還有別的疑難?」吏部尚書劉大中出言感慨,卻是拱手相對上方幾人。「諸位相公,胡銓你們真的不管管嗎?他在邸報上說我們是『奸邪小人』,說我們為了『私固相位、大部尚書、侍郎位』,將有『堯舜之資』的陛下『導於石晉(石敬瑭後晉)』,就差說我們這些人盡數當斬了……這到底算什么?」

劉大中說完,幾位宰執也好,同在秘閣中的其余十幾位大臣也罷,齊齊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