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明月(2 / 2)

紹宋 榴彈怕水 2098 字 2020-09-27

這下子,趙玖也不由失笑:「所以,天底下最壞最不講理的,其實還是皇帝了?」

出乎意料,在身後其余四位相公的驚疑之中,呂好問居然微微頷首:「臣就是這個意思,還望官家以後能繼而續之,自勉以役其德。」

「朕知道了。」趙玖點了點頭,然後在幾位宰執的沉默之中緩緩反問。「呂相公還有什么言語嗎?」

「有的。」呂好問在月下束手以對。「呂頤浩呂經略行事激烈,不可為相,卻是做實務的好刀,趁他尚在東南,且身體康健,若中原這里《新青苗法》做的利索,便可許他提前一些在東南推行……」

「朕知道了。」趙玖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一時負手輕笑。

「還有《市易法》,雖與《青苗法》同類弊端,皆在官吏圖利盤剝,但《新青苗法》可行,卻不可言《新市易法》可行……官家要慎重。」

「明白了,還有嗎?」

「還有,臣欲請辭平章軍國重事與秘閣首席。」呂好問繼續緩緩而對,而周圍幾人也並沒有太過驚異的目光。

「為何?」趙玖明顯也沒有太多意外之色。

「臣近七旬,身體日衰,精力日弱,神志日混,又經歷豐亨豫大舊事,親睹蔡京以七旬之身持公相之位與諸賊爭權奪利,心下生戒,不欲操權柄而為天下側目,此其一也……」

聽到這里,趙鼎本能想說什么,卻終究沒開口。

「臣先受公相之任,後加秘閣之任,如今又添公閣之任,再加上研習原學,事務繁雜,只會事事損耗,不能精研,臣想去秘閣、公相,只任一年公閣首席,然後精心原學,此其二也。」呂好問繼續認真說道。「還有臣長子呂本中,今年足足四旬有八,其余諸子也都早早成年,卻因為臣的緣故,遲遲不能出仕,臣身為人父,亦有舔犢之意,不想阻他們仕途……此其三也。」

趙玖終於也緩緩點頭。

「想當日明道宮受任為相,同列之輩,如李伯紀(李綱)去職已數載,如康履貶斥瓊州不返,如宗汪二位為國捐軀,如張相公(張愨)病死途中,如許相公急流勇退,便是後來才登上相位的宇文相公(宇文虛中)與呂經略(呂頤浩)如今也只是在地方為政,實際上去了宰執權柄……臣其實退意早生,只是官家宜佑門托孤事在,不得已稍緩。」呂好問越說越利索。「而如今議和之事已罷,二聖已安置,朝中綏靖官吏已去,偽齊已滅,國家實際安定,今日大祭,更是要標明宋金攻守易轉之勢,時也勢也,臣著實不該再留……此其四也!」

「當日許相公去前,專門有言,以呂頤浩不可用,又以呂卿守公相為安。」趙玖失笑以對。「誰想卿今日離去居然以他退位由,卻不知將來朕又該如何應對他的詰問?」

而眾人聽到趙玖改了稱呼,心下俱皆了然。

「那是許相公怕官家不顧民生,直接被呂經略攛掇著倉促北伐……但現在看來,官家持重知政,根本不是他想的那般。」呂好問不以為意道。「況且,他一走了之,整日在溫州垂釣,將臣晾在這里,哪里值得去應對?」

趙玖聞言便要頷首,幾位宰執也准備來給呂相公戴高帽子。

「官家願意講道理,臣也該坦誠……還有其五。」然而,呂好問猶豫了一下,卻是終究將話說的通透。「臣受官家大恩,遂有此番君臣際遇,但昔日混沌之時,到底也是受過太上淵聖皇帝恩義的,之前為公事,在紹興遣淵聖皇帝往洞霄宮居住,自然於公心無愧,但究私心,到底是有些不安……臣情知官家心意,卻還是願官家能稍微善待淵聖。」

趙玖終於忍不住嗤笑一聲:「若如此,呂卿不妨好好養生,就在東京城內多多研習原學,你身體越好,能耐越大,朕越要聽你的話……勿謂言之不預也。」

呂好問一聲嘆氣。

當此之時,已經小心翼翼沉寂了很久的趙鼎忍不住看了張浚一眼,後者會意,曉得前者此時不好出面,便上前半步,拱手笑對:「官家,呂公相與官家君臣相得四五載,殊成偉業,今日請辭,官家難道沒有一篇好詩文相贈嗎?臣尚記得上月岳都統辭行,官家以『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橫戈馬上行』以勉慰,堪稱質朴成奇……」

趙玖也笑,卻是以手指天:「德遠糊塗了嗎?今日哪里要做什么新詩新詞?便是舊詩舊詞,也只有一片而已。」

呂好問以下,幾位宰執,連著楊沂中一起,各自一怔,但只是抬起頭來,便幾乎齊齊醒悟。

詞曰: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