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秋雨(續)(2 / 2)

紹宋 榴彈怕水 2563 字 2020-10-02

秦檜依舊不語。

「秦相公那次在壺關說的太對了。」雨水稍小,兀術卻沒有起身的意思,而是繼續當堂自斟自飲,自觀自嘆。「大金既然不能進取,便當穩住局勢,而要穩住局勢,戰在河東,治在河北,根子卻總在河北……因為太行山中的盜匪都是河北跑過去的……而河北想要長治久安,就要讓猛安與地方分割,反過來說,也只有如此才能強軍而利財。」

秦檜還是攏手不言。

「會之以為如何?」兀術終於有些不耐了。

「下官能以為如何呢?」秦檜搖頭感慨,然後再度起身,一邊去給對方斟酒,一邊從容做答。「自古做事艱難,這個道理誰不曉得?不要說咱們艱難,南面那位官家,難道就不艱難?」

兀術微微一怔,旋即苦笑:

「確實是這個道理,他也須是個人,也須是從靖康後那個局面起來做事,咱們此時都這么難,他怎么可能不難?卻是咬牙做了下來。」

「不光是之前,便是到了眼下,他不也是在咬牙做事嗎?」秦會之依舊搖頭。「白馬紹興一事,天下人都說他不孝,其實不然……因為彼時他怎么可能在乎兩個失了人心的太上皇帝,那次的事情,根本上還是在於驅除了七八十個不願隨他做事的人……要下官來說,四太子跟南面那位相比,到底失了幾分風度,人家從那般情狀開始做事,那般艱難,可曾見他坐在雨水中感慨自己多難?反倒是四太子今日露了怯。」

兀術長嘆一聲,繼而捧杯一飲而盡,這才搖頭:「確系是這番道理,可讓俺來說,如今趙宋的局面比之咱們還是要好一些的……因為眼下的局面是,咱們要做事,趙宋那位官家也要做事,而偏偏活女出來鬧事,不讓咱們做事……唯獨趙宋地盤到底是大一些,他們能將關中分割開來,關中打著仗,中原、東南還能照樣做事,咱們卻不行。」

繞口令一般的言語,秦檜卻只是哂笑。

「也罷。」兀術見狀干脆起身。「前途艱難,且行且勉吧,就不必怨天尤人了。」

秦檜也隨之起身,二人一起走出門外,便要在在此處分開。

然而,秦檜打馬走了幾步,想著兀術的硬氣,念著邸報上那些封王的趙宋相公,卻終究是心中不能平,卻又在細細秋雨中轉過身來,然後當場怔住……原來,完顏兀術早早在雨中駐馬不動,連帽子都不戴,只是望著自己,儼然是等著自己說話呢。

「四太子。」秦檜心中一慌,趕緊相對。

兀術就在雨中微微頷首:「俺就知道秦相公這般聰明人一定有言語教俺。」

「四太子,你剛剛把局勢說的清楚。」秦檜勉力做平靜姿態。「而下官如今有個計策,若是能成,非但能讓咱們大金能安心做事,還能讓南面趙宋不能安心做事,但要是不能成,反而要成笑話,卻不知四太子有沒有這個魄力……」

兀術笑而不語。

「四太子聽過戰國時長平之戰嗎?」秦檜咬牙正色相對。「長平之戰,起因是秦國攻擊韓國飛地上黨,也就是隆德府之地,韓國不能守,所以將其地轉贈趙國,於是秦趙兩國為奪上黨之地,在彼處大舉決戰……」

兀術心中大動,幾乎瞬間醒悟,卻又一時張口結舌,不能應聲。

秦檜無奈,只能繼續奮力以對:「之前西夏曾重金賄賂逆賊粘罕,求遼國西北之地,粘罕早在四五年前便有許諾,卻因為耶律大石、蒙兀人,以及南方戰事一拖再拖,而粘罕死後,西夏更是惶恐難安,以至於撤走使者,反過來向趙宋遣了使者。但天下人皆知,西夏與趙宋百年仇讎,血海一般的深仇大恨,怎么可能真的與宋人聯手對金呢?此舉無外乎是作態與咱們大金看的……既如此,何妨給西夏人一個大大的利市?」

「將延安府與李乾順?!」兀術終於將心中那句話說了出來。

「不光是延安府,綏德軍、晉寧軍,乃至於河外三州,還有陰山之北的遼國故地,所謂橫山、陰山南北左右,皆可與之!」秦檜言至此處,徹底無忌。「這些地方,對大金而言,只是邊陲之地,窮困無用,但於西夏而言,卻是百年所求之根基!甚至再甚一步,若是活女想要魚死網破,何妨連活女與部分兵馬也一並與之?!且看西夏能不能忍住!而若西夏不能忍,傾國來吞陝北,且看趙宋與他們會不會傾國而戰?兩國若戰,關西之禍便是趙宋的,我們大金便可金蟬脫殼,得了天時!卻不知四太子,到底有沒有這個魄力。」

兀術一聲不應,直接打馬轉身。

「四太子!」而秦檜雖然出了奇策,卻自己都覺得惶恐起來,復又在身後喊了一句。「此策也有不安之處,若宋人能速勝西夏,便是資敵之妄舉,說到底,乃是要將題目出給別人!看他們的本事!」

兀術依然不應,直接消失在雨幕之中,而秦會之立在彼處,欲追不敢追,欲退不敢退,隨著雨水再度轉大,渾身被打濕,終於也只能轉身狼狽打馬而去。

天氣日漸轉寒,大金魏王領樞密使完顏兀術既然受了處置河西完顏活女的職責,便快馬出燕雲,五六日便至真定府,而此時連綿半月的秋雨終於停歇。

「去做一件事情。」這日傍晚,兀術喚來兩名心腹侍衛,卻是交出兩封書信來。「阿大先行,大張旗鼓去太原,將此信交予太原留守拔離速;阿二慢半日,不要驚動太多人,直接去尋耶律馬五,將此信與他。」

兩名奚人侍衛自然無話可說,只是依言而行。

十月底,依然還是秋日,閑居臨汾的契丹降將耶律余睹正准備北上太原迎接四太子兀術,然後尚未動身,便接到昔日下屬耶律馬五的命令,讓他渡河去延安慰軍。

耶律余睹只以為自己又被排擠,卻只能強做忍耐,依軍令而行……然而,過得河來,那隨行而來宛如監視的契丹猛安卻忽然就在渡口止步,然後直接告訴余睹一件驚人訊息——四太子此行居然要殺他耶律余睹以立威,而萬戶耶律馬五提前得知消息,念及舊恩,專門將他遣送至此。

「大將軍,那西夏國主到底是契丹女婿,且趁著活女將軍不知情,趁機去投西夏人吧……莫要讓我們為難。」那契丹猛安懇切相對,只留下這么一句話便直接轉身帶著所有船只渡河歸於河東。

可憐耶律余睹一時風雲人物,一度稟大遼軍政大權,一朝降了阿骨打,卻也一度為大金國元帥都監,掌握兵馬實權,甚至為此在靖康中一度大宋救命稻草……然而,此時此刻,環顧左右,卻只有兩三百親信隨行,還被隔絕在大河之西,連家眷都取不得,著實無言。

只能感慨,幸虧此時秋雨已住,否則真有投了黃河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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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當得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