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名使(續)(2 / 2)

紹宋 榴彈怕水 3141 字 2020-10-19

劉錡與張景對視一眼,習慣性的沉默了下來。

岳飛同樣沉默了一下,方才再問:「咱們此時從此處動身,全軍往卓羅城(蘭州北面)而去,要多久?」

「以騎軍為先鋒,繞秦州大路,七日可至蘭州……」曲端脫口而出。

「我說全軍。」岳飛提醒了對方。

「若是騎步分開,騎軍繞秦州大路,步卒跨吳山走會州,自然是以慢一些的步卒為准……大約十日,可會攻卓羅城。」曲端認真作答。

「騎步不可分割。」岳飛再度提醒對方。「若騎步一致,要多久?」

「自然也是十日。」曲端終於訕訕。「跨吳山走會州嘛。」

「若是自會州直接向北呢?」岳飛再問。

「取西壽保泰軍司?」曲大徹底嚴肅了起來,城堡內的其余將領也都肅然起來。

「不錯。」

「七八日便可。」曲端認真以對。「但岳節度,我須與你說個實在話,西壽保泰軍司位置特殊……此處固然是興慶府西南門戶,但卻地理復雜,北面、西面皆是黃河不說,軍司四角還全都環山,西北零波山、西南柔狼山、東北唯精山、東南殺牛嶺,你不是關西人,不曉得此處利害……西夏人在此放上三千之眾,便足以擋住我們三萬精兵,這也是西夏人專門在此地設置一個軍司的緣故。」

「但若能趁此良機取之。」岳飛眯起眼睛對道。「便可握興慶府一處門戶,待耶律大石至河西,我等出此處與契丹人夾河向北,則興慶府便無余念了……」

「道理是對的。」曲端坦誠頷首。「可若一時拿不下呢?岳節度,我不是說不能去取,非只如此,不瞞節度,我這幾日也一度有此念,但怕只怕不能速取此處,反而徒勞為契丹人做嫁衣裳……若我是耶律大石,來到此處河西地界,見節度正辛苦用兵黃河對岸,自家干脆趁機順河西直撲興慶府又如何?此戰不能讓契丹人占盡便宜。所以,還是去取卓羅城,占一片河西之地最好。」

岳飛緩緩搖頭:「曲都統,我問你,若是咱們十日後到了卓羅城下,結果城頭是契丹人的旗幟,又該如何?」

曲端終於怔住。

且說,整場軍議,其實只有兩個人有真正的議事權力……一個是岳飛,一個是曲端。

岳飛的權威來自於官職、身份,來自於朝廷中樞與官家,曲端的權威來自於他西軍二十年資歷與都統身份……其余種種,包括王德、劉錡、李世輔三人在這二人面前根本不夠看。

所以,一旦岳飛將曲端問住,事情便終於變得簡單起來。

「耶律大石這般厲害嗎?」曲端怔了許久,方才反問。「十日後便打到了蘭州?不到三十日,打穿了兩千里?」

「不知道。」岳飛坦誠以對。「但正如曲都統之前所言,此時怎么說怎么有道理……快的、慢的;好的、壞的,都要放在心里……官家將此處局勢托付給咱們,許咱們臨機決斷,總要心里有數。」

說著,岳飛終於站了起來:「不瞞諸位,我已下定決心,即刻出兵。但此戰,我有三論,諸位在此當謹記不失……一則,騎步不可分割,全軍須為一體,且令行禁止,不懼犧牲,這樣才能在對著黨項人乃至於契丹人時,不露出軍事上的破綻,以防為人所趁,失卻大局,也才能把握軍機,一擊而中;二則,且行會州,並發哨騎不斷,若耶律大石進軍受挫,自當向卓羅城,乃至於涼州方向夾擊,以確保打通河西通道,不負官家本意;三則,若耶律大石進軍極速,也要有不懼艱難,與之搶奪先機之勇氣……曲都統,可還有言語?」

曲端在關西諸將沉默許久,卻是重重頷首:「就依岳節度所言!」

岳飛這次只是點頭,卻不再出言。

而此處既然議定,宋軍便再無疑慮,當日中午,好水川北的得勝寨處,御營騎軍副都統李世輔率三千蕃騎先行,卻是幾乎全面撒開,以為向導、斥候;下午時分,曲端與劉錡率剩余御營騎軍居北而發,岳飛親自打起『精忠報國』的御賜帥旗,督中軍在騎兵掩護下進發西北,此處兵馬,約戰卒一萬八千,民夫六千;而與此同時,御營中軍副都統王德也率六千步卒啟程,卻是自偏南的靜邊寨出發,故意偏離中軍近四十里,以為後手援護。

然而,大軍西行,連過三日,尚未出吳山通道,忽然一日,李世輔部蕃騎便擒獲一人,卻是自稱大宋兵部侍郎胡閎休下屬,有要害軍情傳遞。

軍中不敢怠慢,當日晚間,直接將此人匆匆送到了李世輔身前,而李世輔見得此人,驚駭之余同樣不該怠慢,卻是當晚親自護送此人來到最近的曲端帳前。

曲端見得此人,依然震動,復又連夜引數名親衛,親自帶此人來中軍駐地見主帥岳飛。

便是岳飛見到此人,也同樣鄭重,乃是直接在帳中拱手行禮,口稱侍郎:

「胡侍郎!胡侍郎為何在此?」

「猜到朝廷王師必然往此處來,所以專門翻山至此。」滿面塵土、且居然剃了頭發的胡閎休見到岳飛,再不遲疑,直接出言相告。「岳節度,不要去卓羅城了,也不要去北面西壽保泰軍司……」

「怎么講?」岳飛肅然追問。

「耶律大石委實不俗,就在我東歸同時,他便遣大將耶律燕山極速歸可敦城,乃是以可敦城為抵押,許了許多財寶,聯絡了漠南蒙兀諸部先自陰山而來以為疑兵,李乾順先不以蒙兀人為慮,結果耶律大石大軍一發,自沙州一路向東,如入無人之境,耶律燕山又在北面亮出旗幟,李乾順便終於失了方寸……」

「胡侍郎的意思是,耶律大石進軍神速,咱們此時去卓羅城,果然來不及了嗎?」曲端匆匆相詢。

「非只如此。」胡閎休趕緊將最要害軍情說出。「自契丹人傳出消息後,我便藏身峽口,彼處乃是西夏人發兵河西必經之路,然後親眼看見,西夏軍約兩萬眾過峽口匆匆向西,我一路在後尾隨,卻發現五日之前,這支兵馬一分為二,數千人往西壽保泰軍司過來,剩余萬余眾,匆匆向西去援涼州了。」

一旁曲端氣急拍案:「李乾順如此舉止,竟是將我們徹底堵住了!若是西壽保泰軍司又加了幾千守軍,如何能取?」

「若是這般。」岳飛聞言卻微微眯眼。「胡侍郎卻為何說李乾順失了方寸?如此舉止,豈不是應對妥當?」

「因為我之前隨契丹人去興慶府時,曾勸契丹人以西域寶貨賄賂城內巫婆,然後得到過一個消息……之前西夏人正好留有兩萬野戰大軍,卻是放在靈州的!」剃著飛鳥頭、滿臉黝黑的胡閎休懇切相對。「峽口過軍,我遙遙窺了一陣,大約正是兩萬,不可能這般巧合的。」

曲端與岳飛齊齊色變,他們這幾月整日研究西夏軍情,卻是早對西夏地理了如指掌,此時聞得此言,顯然是立即聽懂了胡閎休的意思。

「靈州兵馬既發,那不管是從北面陰山調度,又或者從橫山召回,又或者本地臨時征召……都露出了一個天大的破綻!」胡閎休奮力勸道。「岳節度,曲都統,趁著西夏人未發現我們,即刻調轉向東,再翻過吳山,回平夏城,然後一路北上,趁著靈州空虛,順葫蘆河直接去取興慶府吧!我來做向導!」

曲端張口欲言,卻覺得胸口撲通亂跳,根本不能決斷。

倒是岳飛思索片刻,便直接眯起眼睛,下令聚將。

當日夜間,宋軍自吳山全軍折返,翌日過西安州而不入,直趨葫蘆河……三月最後一日,大軍匯集葫蘆河畔,轉向北面。

四月初二,李世輔親率三百蕃騎,搶占兜嶺賞移口,進入西夏境內。

「何事?」同一日,趙官家挖坑如舊,但當日夜間,卻又再度接到軍情,不過這一次,終於是劉晏將他喚醒了。

「吳都統自橫山快馬傳遞……說是西夏夏州都統嵬名合達主動聯絡於他,自請為內應。」劉晏半跪在榻前,俯首將密札送上。

「嵬名合達自請?」趙玖蹙額翻身,接過密札未及閱讀,直接反問。「耶律大石這般快嗎?興慶府想阻攔河西的戰事訊息還不容易?莫不是吳玠這廝自作主張,又來唬朕?」

「不是河西,是陰山。」劉晏肅然相告。「按照吳節度轉述嵬名合達的說法,蒙兀人早就騷擾起了西夏北面,原本只以為是趁火打劫,但十余日之前,忽然打起了耶律大石的旗號,還宣揚了耶律大石與咱們結盟,自河西進軍的情狀,他在夏州,知道的自然迅速。」

趙玖當場怔住,一時驚愕於耶律大石手段,但僅僅是片刻之後,他就心下亂跳起來……且說,這個趙宋官家雖然是個廢物,但到底是打了幾年的仗,如何不曉得,隨著耶律大石一朝聲東擊西,再加上西夏特殊的地理條件,此時此刻,所有人都陷入到了信息差中。

從大宋到大金,從西夏到西遼,從西夏內部到宋軍內部再到金國內部,甚至西遼兩路兵馬,所獲取的信息也都截然不同。

所謂全局紛亂,便是眼下,而亂中取利,也正當其時。

「立即回信與吳晉卿,你親自快馬帶去!」看完密札,思索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尚坐在榻上的趙玖便終於下定決心。「告訴他,朕還是不知兵,所以今日只能再次仿效堯山故事,與他專斷之權……東線這里,依然是他來下令,依然是朕聽他的,還請他依然放手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