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遺篇(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5174 字 2020-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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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別耶律大石以後,趙玖折返興慶府,稍微處理了一些公文後便只率御前班直輕身渡河往靈州,在那里呆了兩日,卻又選擇順著靈州川南下經韋州穿越瀚海,抵達環州。

從這里開始,他順著涇河一路南下,依次經行環州、慶州、寧州、頒州、耀州等地,其中少則停留一兩日,多則三四日,或是視察秋收,或是檢查府庫,或是深入鄉鎮,再加上趕路本身的時間,一直到八月初方才進入京兆。

待到京兆,這個時候,此番西北亂局戰果多已經傳揚天下,便是金河泊會盟的細節也都天下盡知了。

而誠如趙玖所想的那般,這一次,大宋最上伐謀,其次伐交,無論是用巧勁四兩撥千斤,一朝覆滅百年宿敵西夏;還是利用女真人戰略收縮的契機大舉掃盪西北;又或者是以番邦為臣妾的會盟,全都是前所未有的事跡,也確實撓到了大宋上上下下的興奮點上。

沒辦法,靖康以來,整個大宋全是壞消息,便是堯山大戰也是防御戰。而此番成果,雖然在真正的明白人眼里知道是女真人自己戰略收縮所致,但依然宛若夢中。

畢竟,即便是那些明白人也不得不承認,趙宋官家這一招順水推舟委實厲害……天下人都還以為是女真人被打的大踏步後退呢!更何況,戰勝於朝堂,戰勝於伐謀伐交,用大勢和謀略,避免交戰獲得這么多地盤和成果,本身也是一個極度符合他們價值觀的事情。

相對而言,他們更多的是懊喪與金河泊會盟時的倉促,懊喪自己不能參與此番盛事。

故此,趙官家從興慶府動身以後? 沿途稱賀的奏疏、札子就沒停過,等到長安以後,更是察覺到了此次大進軍帶來的劇烈政治、軍事? 甚至文化與經濟反應。

比如說? 趙玖抵達長安以後才發現? 吐蕃諸部早已經大面積派遣使者等候於此,西域各處的朝覲使者也多匯集……按照宇文虛中的匯報,這一次吐蕃中大金川以北的青海諸部幾乎已經全到了? 在失去西夏的遮護? 而西域也變成了大宋盟友的地盤後,這些部落徹底喪失了獨立存在的生存根基,只能就此臣服。

反倒是西域那邊? 算算時間和距離? 恐怕是商隊趁機偽裝使者來騙錢的多了點……也算是西域諸城邦的傳統藝能了。

對此? 趙玖可不會做冤大頭? 來的吐蕃人當然要好言好語? 該封官封官? 該納入體制納入體制,該予以商貿待遇給商貿待遇,但也沒有多余的錢糧給他們。

至於西域諸『使』,趙玖只是讓宇文虛中統一會見了他們一波,提出了將在蘭州設立一個獨立、低稅的大市場? 以作東西交通的方案? 請他們這些行家參與討論。

當然了? 吐蕃和西域的事情到底算是邊角料? 而內部的劇烈反應才是真正的要害、

先是行政區劃的方案……東京那里,不知道是誰搗鼓出來的,直接提出了一個關西六路大整合的方案。

按照這個方案? 整個關西六路,包括尚未納入行政統籌的河外河東幾州,將被統一合並為三路。

乃是長安及其北面陝北,包括橫山東側部分區域,一直到河外三州以及最北面的東勝州,統一為陝西路。

寧夏路在去掉橫山部分州郡後,將會獲得南邊懷德軍、會州、西安州、鎮戎軍等地。

至於剩余部分,便是以秦鳳路為核心,將西北地區統一控制起來,包括蘭州這個西北要樞一起,結成一個新的大號的秦鳳路。

這種安排當然有道理,譬如陝西路那里,南面有長安這個關系中樞,有使相坐鎮不提,北面卻多是戰區,韓世忠及其御營左軍,以及吳玠所領御營後軍各部明顯是要在此處布防處置的,這樣可以方便統一調度後勤,指揮應對與女真人的軍事對峙。

而寧夏路與秦鳳路的布置也有說法,既有分割黨項人核心區域的設計,也有將部分傳統漢據區域納入寧夏路,有助於漢化的意思。

這個方案,趙玖原則上予以了認可,但卻提出了稍緩的建議,乃是要考慮到各處剛剛從軍事行動中脫出,人心不穩,而眼下部分地區秋收正在進行或者尚未完成的緣故。

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用這種方式客觀上減了這些地方半年的賦稅,並予以一些軍事占領區將領方便的意思。

與此同時,趙玖本人也沒有閑著。

須知道,此間已經有了宇文虛中這名使相,按照建炎以來某種不成文的規矩,天子與宰執湊到一起,基本上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行使最高權力了……尤其是敏感的人事問題,在此處決斷,遠勝過回到東京再做。

具體來說,秦鳳路經略使王彥以後勤調度的功勞得到嘉獎與額外賞賜,同時召回御營,為御營都統制,領樞密院都承旨,兼領樞密院參軍事。

胡寅的五路轉運使被撤銷,改為工部尚書,但卻要在陝西路改制成功後再行調任。

工部尚書梁揚祖被轉為都省副相,並著都省與禮部議論其人自靖康以來種種功勛,准備加美爵……這便是給予宰執身份再榮休的意思了,考慮到梁揚祖本身的政治姿態和一貫的立場,恐怕也是他所求的。

至於王淵,趙玖倒也念及他的苦勞,也加了樞密院副使之位,讓他以副國級領導的身份退休。

除此之外,陝西、巴蜀九路轉運判官趙開因功轉秦鳳路經略使,從昔日靖康亂中一介地方轉運判官,經數年辛苦,正式進入帝國官僚體系的最高層級。

而胡寅與趙開的轉任,也意味著昔日關西戰時專用的九路轉運體系與五路轉運體系就此作廢。

與此同時,利州路經略使劉子羽則轉兵部尚書,成都路經略使林景默轉戶部尚書,江西路經略使劉洪道轉兵部侍郎兼判都水監,湖北經略使馬伸轉刑部尚書。

兵部尚書胡世將轉陝西路經略使,戶部尚書林杞出為利州路經略使,刑部尚書王庶出為成都路經略使,吏部侍郎呂祉出為江西路經略使。

至於其余種種補缺,也都紛紛如潮。

只能說,一系列的人事調度,足以驚破朝堂,咋一看,還以為素來講究朝堂穩定的趙官家要搞事了呢。

但實際上,只要仔細一看就會明白,無外乎就是借著西北整合與梁揚祖榮休的機會,將之前表現合格或者出色的內外大員,進行內外互換而已。

這種互換不要說跟紹宋之變相提並論,便是和堯山後那一輪調整相比,似乎也還要弱一些,因為彼時是直接在宰執層面進行調整的,而這一次,為了保持朝堂政策的一貫性,也是對宰執們之前幾年出色執政表現的回應,朝中四位宰執,長安與東南兩個使相,卻根本沒有動彈。

不過,同樣一個舉動,從高層角度來看,固然表明了趙官家沒有大刀闊斧之意,可在另一些人看來,卻還是從從一個角度產生了某種誤判。

就在趙官家在長安進行大規模人事調整之際,忽然間,有一個此番立下許多苦勞,轉為湟州知州的官員,乃是有過從軍進士履歷,又做過京官的,還隨胡閎休走了一趟西域的,喚做梁嘉穎的人,直接上書,建言趙官家不要再回東京,而是留在長安,就此遷都不走!

理由當然充足,平復西夏、掃盪西北以後,整個關西變得徹底安定,而且興靈產糧區的回歸、西域與河套商道的打通,也會大大刺激長安的復興,而諸如關中地形這些常規說法,更是不用多問,那可是經過上千年考驗的。

除此之外,這封奏疏還提到了一個觀點,那就是從堯山到此番西北亂戰,已經證實了帥臣岳鵬舉與吏部侍郎呂祉共同觀點的正確****平滅女真,須高屋建瓴,掃盪關西,然後出河東,據太行,居高臨下,方能全取河北、進逼燕雲。

既如此,不如官家就留在關中經營,蓄力以出河東。

梁嘉穎固然是個冉冉新貴,但本身卻完全不值一提,可今日他這封奏疏卻也真真是石破天驚一般,徹底震動了長安與東京,乃至於天下。

甚至趙玖都一時疑慮起來。

而隨即,醒悟過來以後,關西的地方官員,紛紛上書表達贊同,隨即,東京城內的奏疏也如雪片一般飛來……但有意思的是,東京那里可不全是反對意見,家在巴蜀,此番據說因為沒有跟著趙官家參與會盟盛事,幾乎遺憾到發狂的樞相張浚帶頭,居然也表達了贊同!

幾名即將調入關西的中樞大員,也立即調轉屁股,和吏部侍郎呂祉一起贊同遷都。

便是前線幾位帥臣,韓世忠、吳玠、曲端、王德也紛紛快馬上書,建議官家留下……尚在蘭州的負責掃平西夏故西壽保泰軍司的岳飛,也謹慎上書,表達了一定程度上的贊同。

但是,以都省相公為主的東京各層級官僚主體,卻紛紛表達了反對意見。

眼瞅著,建炎初年因為選擇行都而徹底分野的局面就要再度出現。

然而,趙玖稍作猶豫,還是按照都省相公趙鼎,與長安使相宇文虛中的建議,打消了這個念頭——還是那句話,國家需要長久穩定的局面,政策需要延續性的政局來做保障,遷都帶來的不確定性太大了。

至於以後從河東發起反攻的問題,其實長安和東京的距離並不至於誇張到這個份上,大不了他這個官家到時候再往長安過來就是了。

而既然決心已下,趙玖便放棄了原本要等小林尚書等人的計劃,中秋節一過,就直接與先行到達的王彥一起,帶著御前班直,直接東行……途中只是經過陝州時稍微停頓,乃是與李彥仙當面討論一下將來可能的河東戰略,又讓王彥渡河盡可能接應馬擴再度南下一回,然後方才再度動身,過洛陽,祭祀汪伯彥,最後在八月底,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東京城。

回到東京,當此大勝與西夏滅國之威,自然是群臣出城三十里郊迎,趙官家又趁勢登岳台,率群臣祭祀無名牌位,再轉回城中,方才見到了各自抱著一個兒子……也就是趙原佐、趙德佐兩個丑娃娃……來迎接自己的兩位貴妃。

這注定又是一件值得說道的事情,而且將來肯定會有一堆麻煩事,只是見一面就讓趙官家頭疼起來了……這是當然的,誰家養兒子不是個麻煩事?

便是他趙官家家里有的是房地產,也躲不了的。

更何況,於此時的趙官家而言,這倆兒子的政治意義更大一些,比之女兒,不免無趣。

於是乎,趙官家干脆自抱起自己最疼愛的小公主宜佑,直接越過兩個兒子入宮去了。

回宮之後,往後幾日,諸事繁雜,人事往來不斷。

不說別的,如六部尚書與各地經略使互調這件事情,以及西北的行政區劃整合,無一不牽扯到海量的人事……上頭的只是上頭的,大量中層官員隨之任免轉調才是最恐怖的,除此之外,還有此番立有大功的各部御營將士的升遷賞賜問題。

這種情況下,此番立有大功的國際友人鄭知常辭行趙官家都沒去送。

然而就在這一時期,九月初的時候,忽然有一件事情,或者說一個人的到來,卻不合常理的吸引了整個帝國中樞的注意力……對於朝堂與政局格外嚴肅的人事問題,都隨著這個人的抵達被一時遮掩了下去。

來人喚做折可求。

其實,折可求並不是真就一個人來的,此番他帶來了許多折氏子弟,還帶來了西夏宗室將領嵬名雲哥和西夏太子李仁孝、越王李仁友,以及西夏國主李乾順的首級。

這恐怕正是他拖延到此時才入京面聖的理由。

其實,此番折可求確實表現出眾,先是反正的時機很妙,幾乎使大宋兵不血刃奪取了河外諸州,而且在驅趕完顏活女、控制河外契丹部落、威逼橫山等等一系列軍事行動中,也都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完全可以說,趙官家此番河套大進軍,若無折氏早早在橫山攻防階段便實際上反正,怕是沒有這么輕松的。

再加上李乾順首級和李乾順兩個兒子,軍功毋庸置疑。

與此同時,隨行的許多折氏子弟成員本身的忠誠度似乎也沒有討論必要,折可求以下,折氏其實有大量的在靖康中隨二聖被擄走的子弟,建炎中,他們寧可在關外受罪,也不願意在府州投降後折返府州,一直到紹興事變二聖南返後,才被遣返回家。

這一點,很多被俘虜的人都能證實。

還有折氏中地位極高的折彥質,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不顧自己子女全在府州,幾年內起起伏伏,被貶斥被啟用全然無話,一直算是誠懇任事,此番剛從巴蜀調度過來,更是加了戶部侍郎銜判軍器監,也算是進位為秘閣級別的重臣了。

從這些理由,或者從這些角度來說,有些話即便大家都沒說出來,也能感覺到一些微妙的氣息……說白了,很多人是趨向於朝廷能赦免折氏的,尤其是此番李乾順父子的功勞著實是一個天大的台階。

但是,折可求畢竟是在靖康-建炎戰事中公開投降了女真人的,而趙官家則是在他投降之前便發布了不赦之令的。

當然,話反過來繼續折騰,此一時彼一時,朝廷既然全取西北、百年宿敵西夏都沒了,那興復之勢也就無人可以否定了。

這種情況下,依然要堅持之前那種嚴厲的措施嗎?

適當放松一二,給北面許多人以訊號,才是最合適的吧?

不過思來想去,這些都是下面人空想,經歷此番西北大進軍,與西夏滅亡以及金河泊會盟之事,趙官家的權威日益盛大,一切還得看官家決斷。

故此,當日折可求入京,翌日便由都省、樞密院聯名上奏,請求御斷……這也算是一種試探,因為本身讓折可求親身獻上李乾順首級和兩個孩子便是一種協助了。

試探的第一結果讓人稍微放下心來,趙官家許諾,翌日上午後宮石亭召見。

接到命令以後,第二日一早,折可求以下,以及數名隨行折氏子弟,白衣去冠,在折彥質的陪同下,抱著李乾順首級匣子,與嵬名雲哥還有李氏兄弟一起自東華門入大內轉後宮,請至御前。

「這就是李乾順的腦袋?」

魚塘邊的無名石亭之內,石桌上滿是文書的趙玖見到來人,放下手中卷宗,隨即便有楊沂中將李乾順的首級匣子奉上……這些天,按照規矩,每個入京的官員和出任地方的官員,但凡到了一定級別他都要親自核查與接見的,未免麻煩。

「是!」為首的折可求一進來便拜倒在地不敢抬頭,此時剛要回答,卻居然被身為俘虜的嵬名雲哥給搶先了。「好讓大宋天子知道,國主首級是外臣親手砍下的,絕無虛假,陛下盡管打開查驗。」

戴著一股濃厚臭味的匣子前,趙玖抬頭看了看嵬名雲哥,復又看了看嵬名雲哥身側兩個神色惶恐的小孩子,剛剛有了兩個兒子的他不免蹙眉:「查驗就不用了,哪有當著小孩子的面查驗他爹首級的?拿下去吧!仁保忠去做,正經尋個地方葬了,不要過於輕慢,但也不要讓人知道是西夏皇帝的首冢便可!」

一旁隨侍的近臣仁保忠趕緊上前,口稱官家仁念,然後捧起首級匣子,便直接轉身離去。

而嵬名雲哥則趕緊叩首謝恩,卻也終於開始淚流難止。

匣子一去,趙玖這才深呼吸了幾下,然後喟然相詢:「嵬名雲哥,你們彼時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逃到了地斤澤。」雲哥含淚俯首相對。「昔日祖宗起家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