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試探(2 / 2)

紹宋 榴彈怕水 3276 字 2020-12-28

幾人齊齊一怔。

「這只是小事,不值一提,咱們說正事。」不等幾人回應,林景默自己便即刻搖頭。「要我說,侍郎的法子是個萬全的好法子,可還有兩個疑問……一則,那楊正甫素來性情穩重,今日這般失態,是不是有些咱們不知道的內情?」

幾人齊齊蹙眉,但都無一言……其中,張浚雖然嘴唇微動,但到底是沒有開口。

半晌,還是呂祉迫不及待:「此事不提,因為便是有內情咱們一時半會也不知道。」

「那好,還是說楊沂中。」林景默繼續束手以對。「二則,若是咱們就按照呂侍郎剛剛說的這個折中法子拖下來……結果楊沂中今日回去,自己放出謠言,或者自己制造事端,咱們是上還是不上?!」

後堂之上,一時鴉雀無聲。

「他……哪來這個膽子?」半晌,呂祉方才出聲,但自己都有些吞吞吐吐起來。「一個武夫……」

林景默瞥了呂祉一眼,並不言語。

「若是這般,到不知道是該說他膽大包天,還是該說他忠勇可嘉了……」劉子羽忽然對著自己好友張德遠嗤笑。

張浚也微微嘆氣,但立即在對面劉子羽的眼神暗示下稍有醒悟,然後再度看向了林景默:「若如此,請林尚書教我,到底該如何作為?」

「下官沒有賣關子的意思。」林景默回過神來,搖頭笑對。「只是剛剛又想起一事……張相公,其實此事說簡單也簡單……敢問官家真的病重到不能說話的地步嗎?」

「怎么會?」張浚搖頭不止。「官家只是因為用葯起乏,經常卧床罷了,還是能正常進食、用葯、起解的。」

「那為什么不明日一早,入宮去問官家呢?」林景默脫口以對。

堂中幾人本能覺得荒唐——這么敏感的事情怎么好讓官家知道?

但僅僅是一瞬之後,便恍然大悟——這么敏感的事情怎么好不讓官家知道?官家又沒真病到那份上!

況且,張德遠身為宰執,做這種事情非但不是什么壞事,反而是坦盪正途。

於是乎,堂中一時釋然——事情的應對法門就是這么簡單,只是大家燈下黑,而且沒有林尚書想得快、反應的快罷了!

唯獨張浚自己依然有些脫節的樣子,似乎也有些難言之隱。但很快他也就意識到了,今時不比往日,今日自己是宰執,為什么不能直接去問?況且,依著林景默的姿態,如果自己不去問,那他肯定會去找其他宰執去問的!

若如此,便只有明日坦盪一問這么一條路了。

不過,既然出了這種事情,再加上天色已晚,眾人也不好多待,便紛紛告辭而去。

而翌日一早,身為宰執的張浚連樞密院都不去,便直接自宜佑門進入後宮,然後堂而皇之來到景福宮……卻是連請見都沒有,就直接闖入到了趙官家寢宮內。

在官家病中這個特殊的情況下,宰執的權力是毋庸置疑的,而面見官家、觀察病情,就更是一種連趙官家自己恐怕都無法阻止的『合法行為』。

大押班藍珪不在此處,二押班馮益只能一面通報,一面將張相公引入寢宮。

君臣相見,正在用餐的趙官家明顯精神不太好,但絕對清醒,他任由自己的宰相將自己的貴妃、內侍驅趕干凈,然後才上前匯報昨晚之事。

並詢問官家,要不要清理後宮舊人?要不要限制三位太後?要不要適當縮緊兩位太上皇的看押?最後,也是最關鍵的,要不要立皇後、立太子,以備不豫。

話說的很坦誠,而且中間牽扯了楊沂中的過激表現,牽扯到了最敏感的君臣父子。

但出乎意料,趙官家坐在榻上,靜靜聽完這般言語,既沒有動怒,也沒有什么失望與激動之色,反而只是沉默不語。

這讓張浚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猜對了。

昨日楊沂中來找自己,不僅僅是要搞什么以防萬一,更多的是因為自己乃是七年前明道宮的在場人士之一……而且是官家失憶後第一批見到的兩個外臣之一。

另一個是已經隱退的呂公相。

再加上康履已死,黃潛善遠謫,汪相公殉國,王淵也已經隱退,某種意義上來說,楊沂中只能找自己。

而且,他對潘貴妃表示懷疑也是理所當然的……雖然楊沂中沒說,但毫無疑問矛頭是對准潘貴妃的……畢竟,用葯的潘國丈,而潘貴妃也是當年僅存的幾名當事人之一。

那件事,也就是官家摔到腦子,忘記了很多東西的事情,他張德遠一直以來都以為是官家決心抵抗、放棄逃亡時給自己找的一個借口……外界更是幾乎達成了類似的共識。

但眼下看來,很可能是真的。

楊沂中的反應過激了,但情有可原。

對方是想提醒自己,萬一官家再來一次那種腦子得病失去記憶的事情,誰來保衛官家?保衛七年辛苦的成果?

也正是因為存著這個考量,楊沂中才不敢來親自試探官家,反而要尋自己,而自己也不好直接對哪怕是劉子羽、林景默在內的人提這件事情,只能順水推舟。

不過,眼下來看,官家還是妥當的。

「德遠做的不錯。」半晌之後,趙官家果然強打精神,喟然回應。「有心了,但楊正甫那里也不是真在擔憂這個,他大概是因為我許久未得病,一朝病成這樣,心里慌了神罷了……你也應該是如此,你且回去,什么立後立太子的事情,到時候了,我自然會跟你說。」

官家並沒有坦誠到底的意思,但用你我而非朕卿,儼然是在表達信任……總之一句話,此事終究有了個說法,如釋重負的張德遠自然遵旨告退,連趁機提一嘴呂祉的事情都給忘了。

而不提張浚那邊如何做想,只說這邊趙官家既然得了消息,便干脆了棄了早間的葯,直接讓馮益將本就在宮中的楊沂中喚來……後者到達,當場俯首拜下,任由官家摒除他人。

但出乎意料,君臣二人在榻前沉默相對許久,反而都有些黯然之態。

「正甫。」最終,打破沉默的還是趙玖。「你想太多了,而且何必畏懼成這樣,還要通過張浚來試探我?」

楊沂中俯首不言。

趙玖無奈,只能點了一點:「放心吧,我沒什么大礙……我說一件咱們一直以來心照不宣的事情,當日淮河上,你在我面前,將一些錢幣放入橘子燈內,再沉入河底,是特意讓我親眼看到的意思吧?那些制作精良、花紋別致,卻跟銅板不一樣的錢幣是我受傷後,你在九龍井底撿來的吧?」

「是臣撿的。」

楊沂中聽到這里,瞬間哽咽,然後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陛下,臣實在是不敢想,萬一有此事,到底該如何?北伐怎么辦?當日國仇家恨之語還算不算數?臣又該如何自處?七年辛苦,難道要毀於一旦?!須知,這些皆是官家帶著臣等千辛萬苦,冒著生死一步步得來的局面!如何要讓與他人?!」

「不至於。」話說到這里,趙玖忽然覺得坦然起來。「且不說北伐不成,我心不能安,便是真有那一日也不是你我能決定的。況且,便是如此,我也花了七年功夫造下了一個不可逆的大局,便換成少林寺那位回來,也得將北伐進行到底……別想太多!」

「……是!」

「既然起乏的葯引出這么多亂子,朕就不用這種葯了,換點別的,慢慢養,省得你胡思亂想,也是以防萬一。」

「是!」

「何況這不是沒出差錯嗎?」

「是!」

「你跟朕說實話,若是張浚今日不來,你是不是要放出謠言,或者在宮中弄出什么案子來,逼他作為?」

「是……」

「不過你說的也對!」趙玖思索了一陣子,忽然復又冷笑起來。「這是你我,還有張德遠、韓良臣、岳鵬舉……等等不知道幾十萬幾百萬人費勁千辛萬苦,親手開創的局面,憑什么讓給別人?!」

原本已經情緒漸漸穩定的楊沂中陡然一振。

「去做吧!」趙玖在榻上隨口言道。「先弄點傳言出去,少林寺、洞霄宮什么的全都放松一下,朕要看看是不是真有人膽大包天,也是給你找點事做,別整日這般憂思難解的,朕自己都這般坦盪……莫忘了給張浚打聲招呼,他被你弄得,還以為朕腦子出問題了呢。」

「臣萬死不辭!」楊沂中叩首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