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擊劍(2 / 2)

紹宋 榴彈怕水 3813 字 2021-01-26

呂頤浩想強調自己是正經相公,對方卻是個返聘的,卻不料許相公正因為自己是個返聘的,反而根本懶得理會呂相公,卻是讓呂頤浩想不留隔夜仇也不知道怎么整,已經渾然落入下風。

不過,呂頤浩到底個做事的人,沉默了一陣子後,還是緩緩點頭,於烏啼聲中下了定論:「陛下,兩浙和江東(江南東路)其實臣也不是很擔心,因為此處的讀書人遠比形勢戶多,便是形勢戶也多有文風,所謂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倒也不必怕他們……可兩淮、江西、福建路又該如何?這些地方有的是民風剽悍之所,也有的是淫祀巫道,誰知道會不會出禍亂?故此,臣以為官家最少要讓一萬以上的御營大軍到江北,且要備好船只,做好一切准備……而且一定要軍紀最好的御營前軍。」

「那就這樣吧,正式發明旨,讓御營前軍副都統王貴領一萬軍到無為軍屯駐,他們曾經此處行軍北上,也算熟悉地方。」趙玖旋即拍板。「而呂相公辛苦些,務必讓無為軍當地官府老實一些,不要鬧出當日虔州平叛,不許御營軍士停留,不給供給的事情。」

「臣省的。」呂頤浩當即微微欠身。

「兩位相公既然來了,關於攤丁入畝之事,可還有什么言語要提醒朕嗎?」趙玖想了一想,繼續問道。

「有。」許景衡正色言語。「臣想問官家,自唐時以來,租庸調制便是成例,此間充當丁身服役錢的乃是絲絹,而絲絹與田租的糧食加一起,正是小室小戶男耕女織所成,所以能夠長久。但攤丁入畝之後,百姓少交的絲絹要轉入形勢戶中,可形勢戶中哪來的這么多絲絹?而本身沒有絲絹,無論是買還是直接收錢,都不免有缺銀銅之憂。更不要說,若從統一制度,防止滑吏騷然百姓的方向來講,便是普通小戶,永不加賦和攤丁入畝之後,也該一起廢除絲絹之收錄,轉收錢糧……可轉收錢糧,卻又相當於逼迫百姓將絲絹賣出去,屆時又被形勢戶、豪商壓價,這又該如何?」

趙玖聽著對方敘述,腦中卻是本能想到了又一個詞匯,那就是一條鞭法。

只能說,自古以來,那些重要的改革都是歷史的必然趨勢……然而,現在的問題是,大宋朝缺貴金屬是缺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僅僅靠從日本搞得那幾船貴金屬置換貿易,也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更不要說,許景衡最後的提醒也是對的……任何逼迫老百姓參與到非正常貿易的行為,都會使得老百姓平白被多剝削一次。

所以,現在這個一條鞭法,也就是在自家腦子里轉一圈,真要搞了,真就是自尋死路。

然而,做了七八年天子的趙玖也不是什么初哥了,稍作思索後,卻是咬牙相對:「對此事,朕也沒有太好的法子,但有兩個原則……所謂原則,便是說如原學中的基本現象法則一般不可動搖的條陳……其一,無論如何,不能本末倒置,讓給底層百姓減負的仁政變成惡政,所以能把麻事推給形勢戶便不要老百姓麻煩;形勢戶朕不管,貧民小戶那里實在不行還繼續收絲絹便是。其二,無論如何,這個永不加賦和攤丁入畝的大政一定要推行下去,不能讓事情因為這種衍生麻煩而起了畏縮之心,弄成舊黨攻擊新法的局面。」

許景衡趕緊笑對:「官家想多了,臣沒有此意……」

「未必一定要統一換成銀銅,可以定下死律,使糧、絲、錢三者同位。」就在這時呂頤浩忽然冷冷插嘴。「一匹布便是兩貫錢,也是大約兩石新米!最起碼在兩浙,這個價錢,沒人能說不公道!而若錢、糧、絲能互通,缺銀銅便不是什么大問題了,」

趙玖和許景衡齊齊一怔,然後反應不一。

前者一時大喜,後者卻一聲嘆氣,立即搖頭。

「每年征稅時,各路經略使司出面,以之前一年錢糧絲的平均價格進行調整,給出一個公道價。」趙玖趕緊對許景衡解釋。「若遇災禍,便廢棄此類通價,劃出災區,專門應對……不瞞許相公,朕在東京,林尚書便與朕說過此事,乃是要統一計量,計算國入,只是國家還在打仗,不好倉促推行,但如果能先以最主要的錢、絲、糧合通,便也算是一個大大的進步了。」

「臣不是說不好或者不行。」許景衡見到趙官家誤會,趕緊解釋。「臣剛剛其實也是要說這一策以作備用,甚至還想過,允許現在到戰事結束之前,讓百姓以糧、絲購入國債……畢竟,糧可以做軍糧,絲可以做軍資,士卒也不會有怨言,還可以反過來用國債的信譽來穩定糧絲的價格……」

趙玖一時愕然:「這種良策,許相公為何不早早直接說起?」

「因為這種事情治標不治本,最多是個備用的臨時策略。」許景衡認真以對。「請官家想一想,若長久用這種策略,時間一長,遇到一個蔡京當政,一個朱勔做經略使,誰能想到他們為了搜括地方會在這種定價權略上面做到什么程度呢?而大宋之廣闊,全國統一定價又對很多地方不公平,所以,終究還是要銀錢通暢,使民間自然流通絲絹、糧食才對。」

趙玖恍然點頭,卻是先看了看呂頤浩,又看了看許景衡,然後一時苦笑:「如此說來,許相公早有准備,只是想提醒朕,欠債終究還是要還的?」

許景衡微微欠身:「臣只是略盡人臣之道……沒有指責陛下、朝廷還有呂相公的意思。」

趙玖隨即再笑。

而呂頤浩卻忽然出聲:「官家,既然已經有了決心和備用方略,便該放手去做了!北伐之後的事情,就等北伐之後再說,此間事本就是為北伐而起的!」

「正要借呂相公之清厲!」趙玖隨即一振,然後復又想到一事。「既然要這般做,這上書的四人是不是可以給個差遣,做個姿態?」

用政治權力收買士大夫與豪右形勢戶,以減輕推行賦稅改革的阻力,對趙官家和宰執這一層是一種不言自明的事情,況且呂頤浩雖然對同僚和下屬苛刻,對待官家多少還是有些講究的,當即便頷首應聲:

「這四個人臣都知道根底,陸宲乃是越州人,宰執子弟,早年從郡縣開始,做過知縣、通判,甚至做到過提舉京畿茶鹽事,還曾在靖康中守住過陳留,算是有足夠實務經歷的……臣以為不妨大方些,給個通判,讓他去身體力行來去清查田畝;至於陳益,他父親雖只是個讀不下書的地方豪右,但終究也是以勤王之資死在靖康中的,多少算是個功臣子弟,可以給他父親一個說法,再發為一個知縣,也必然會對朝廷感激涕零;倒是其余兩個,本就是混沌之輩,讓他們跟著呂學士去辦報就是了……」

趙玖微微頷首,但不免好奇:「從文書上看,這陸宲、陳益最起碼是明白人物,且呂相公說他們是什么宰執子弟、功臣子弟,卻為何落到要在公閣里尋覓呢?」

呂頤浩扭頭看了看許景衡,一聲不吭。

此番占足了上風的許景衡被看的發毛,當即反問:「呂相公何意?」

「好讓許相公知道。」呂頤浩微微拱手。「這陸宲之所以落到如此田地,便是許相公你和呂公相(呂好問)的作為了……」

許景衡茫然一時。

而呂頤浩倒也不賣關子,直接再度拱手言道:「陸宲自東南轉官,曾在六賊之一朱勔麾下做過事,靖康之事起,太上淵聖皇帝登基,呂公相與許相公驟然得用,深恨六賊與新黨,卻是一面努力抗金,一面在朝中行瓜蔓抄,將剛剛擋住了金人的陸宲兄弟給認定了是奸賊一黨,然後一筆劃掉,攆出了朝廷……可憐當政相公親手劃掉的人,哪里還敢求前途,尤其是往後多少年,呂公相與許相公愈發如日中天,便也只好在三四十歲的光景棄了仕途,從此賦閑七八年,據說整日在家只以擊劍為樂,他幾個侄子,大的十幾歲,小的還不到十歲,全都號稱神童,卻也被他逼著整日在家中擊劍。」

許景衡目瞪口呆,卻居然不能駁斥……因為這破事他肯定是干了的,但偏偏這破事正是他和呂好問一輩子都洗不掉的政治污點。

從靖康期間到建炎前期,這倆人始終不能脫黨爭之窠臼,尤其是他許景衡,當時退得早,自以為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卻不料不如呂好問撿起原學,日漸成了半個聖人不說,今日照樣被抓回來,干他之前一直害怕的抵觸的『推行新法』……當然了,呂頤浩這輩子恐怕也不知道,自己沒能如中樞主政,全然是某人『肺腑一言』的結果。

這命運啊,也真是奇怪。

「至於陳益父親嘛。」就在許相公心思不知道飄到什么地方的時候,稍微舒坦了點的呂頤浩繼續在烏啼聲中攏手嘆道。「倒跟許相公無關,而是跟官家有些關系……」

這次輪到趙玖愕然了。

「他父親也是命不好,國家有難,家中既是豪右又是半個士人,便干脆捐家從軍,結果到了東京,也沒什么眼光,居然投了劉延慶,然後一命嗚呼……」呂頤浩難得感慨。「劉延慶既死,然後劉光世也死,朝廷後來便是計量功臣,也要稍作避諱的。」

趙玖一時尷尬,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不過,用陸宲倒也罷了,他兄長陸宰卻是不能用的。」呂相公繼續提醒。

「哦?」趙官家趕緊應聲。

「靖康中,陸宰被任命為京西轉運副使……居然不敢去……若是用他,劉汲劉相公那里,卻不知道如何交代了。」呂頤浩微笑以對,卻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趙玖連連頷首,從善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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