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賦詩(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7240 字 2021-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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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根下,東南檢地到底是弄出了人命。

不是下去檢地的官吏被燒死,而是有一名王姓余杭士人在公閣會後試圖串聯對抗朝廷新政,結果被多人告發,罪證確鑿,結果在御前班直抵達他家之前,驚嚇過度,選擇了自縊身亡。

當時,正是臘月二十八的上午。

死人了,而且是過年這個時間死了人,讓東南的政治氣氛立即變得微妙了起來。

這種心理似乎也不用特別解釋……屍體現成的擺在那里,不當盾牌和武器簡直浪費……都逼死人了,官家和相公還不住手嗎?

於是乎,年節之後,借著東京派來的問安使抵達杭州的機會,當場便有杭州本地公閣成員以問安的名義至鳳凰山上奉獻年禮,同時上書彈劾御前統制提舉皇城司楊沂中逼凌人命,諫言趙官家寬宏待人,同時正式建議趙官家和呂相公暫停檢地行動,以免耽誤春耕。

不過,趙官家和呂相公,具體來說是趙官家的回應非常直接和迅速。

首先,原案……也就是死了人的余杭士人串聯一案,依然堅持原定處置方略,所有有串聯對抗行為的公閣成員被開除出閣,逮捕入獄,然後迅速被統一流放到了黃河一線看管服役兩年,並處罰金。而死掉的王某人,因為查實他在多處地方持有田產,且多為『使他人代持』,逃避對抗國家大略明顯,再加上是這次串聯的主謀,家中卻是果然如之前警告的那般被鐵騎圍住了抄家。

至於王某人本人,畏罪自殺,死則死矣。

其次,針對杭州本地的上書言事……趙官家卻是並未有任何多余表達,只是公開批復駁斥而已。按照呂本中在年後第一期新起的江南行在邸報,所謂鳳凰旬刊上的論調來說,官家這是就事論事,雖然聖意明確反對這些無理的諫言和彈劾,但絕不會因為上書這個行為就做出處罰,否則,還辦什么公閣?還維持什么言路呢?

同時,呂學士還在報上說了,王某人的自殺本質上是在對抗調查,止於抄家已經很仁慈了,如果有人真的煽動百姓,試圖武裝抗拒,那就要勿謂言之不預了。

軟硬兼施,明確表達了趙官家的決心之後,這次驟然泛起對抗檢地的波瀾本身即刻平復。

但王氏作為余杭首善之家,人死了還要被鐵騎圍住抄家,也的確引爆了東南地方上上下下的兔死狐悲之心……此事之後,大量的兩路公閣成員,利用東南順暢的交通條件和公閣體制開始大面積上書,卻不再說檢地和土斷,不再議論新政,而是集中攻擊皇城司、軍統司,將矛頭指向了楊沂中、虞允文,將事情本身放到了這種特務制度對東南士民的騷擾與殘害之上。

並漸漸形成了風潮。

對此,趙官家依然在鳳凰山穩坐不動,只是一面派使者去無為軍犒賞王貴等御營前軍將士,一面依舊不以言加罪,然後認真批復這些公閣上書。

反正嘛,這些奏疏雖然很多,但架不住一篇文章辛苦寫出來,趙官家卻只是『荒唐』、『已閱』、『胡扯』、『知道了』便可應對,倒也稱不上誰比誰麻煩。

當然了,呂本中依然會代替趙官家接見一些人,卻是直接指出:稍有常識之人都該知道,若無為軍的一萬御營雄師渡江南下,誰人能擋?眼下局勢,恰恰說明了官家是心存仁念,不願動刀兵之意。

到此為止,真就有了一種官家安坐鳳凰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姿態。

而這種情況持續了十來日左右,眼見著建炎九年的上元節將至,結果又傳出趙官家將會在上元節後的春耕期間,趁勢派出班直,以武裝姿態深入田間地頭,強行完成最後清查工作的傳言。

之所以說傳言而不是謠言,乃是因為很多人都認為這是切實可行的……兩浙路和江東路在經歷了一個冬天的辛苦後,不敢說檢地工作已經完成的七七八八,但針對形勢戶的檢地卻也基本上算是七七八八,很多事情基本上只差一個最後驗證工作了,春耕正是一個好時機。

而攤丁入畝嘛,最不濟也不過是變相對形勢戶的加稅,難道要為了對抗這個真不去春耕?

更何況,新年第二期鳳凰旬刊上,呂學士再度發表了文章,然後明確替官家三度傳話:即便有隱地、代持等行為,只要在檢地工作中主動配合,那建炎八年之前的舊事便也一概不糾,唯獨過了建炎九年,還要隱藏土地,甚至拋荒土地以作逃避,就反而要從重處置,殺一儆百了。

一來二去的……至於嗎?

故此,時間來到上元節前,面對著鳳凰山上態度堅決的趙官家。江南東路與兩浙路的形勢戶們幾乎喪失了在檢地本身繼續對抗的勇氣,便是針對楊沂中、虞允文的彈劾,若非是之前相互早有約定,怕是也要漸漸止住的。

不過,就在這時,隨著一個人從東京那邊匆匆趕到東南,並在過江後的路上忽然聯絡了本地一直沉默的另外一人,卻是東南形勢戶們宛如詐屍一般精神一振。

自東京來的人乃是前禮部尚書朱勝非,而本地起身呼應朱勝非的則是另一位前尚書劉大中。

且說,朱勝非是蔡州人,老家位於京西最東南挨著淮甸那里,當日趙官家刑白馬以成紹興後,他棄官歸鄉,卻整日只在汝水、淮甸一帶盤旋閑居,故此,趙官家此番南下,雖然沒有從他那邊過,他倒也算是遙遙居中觀望了。

等到年前初冬時節,趙官家召開武林大會,將攤丁入畝等策略公開擺出,並直接在東南強行推行後,他卻是立即就關注到了此事,而且在與兩淮、京西友鄰親眷議論後,深覺此事不妥,彼時便有許多舊日同僚、地方士人勸他出來與官家爭辯。

作為當日白馬事變的代表人物,這位朱尚書雖是呂頤浩所推薦上位的,但退休後卻一直是靠著穩健二字在兩淮混的,日常也沒少說什么誰誰誤國什么的,此時被拱的不行,自然要捏著鼻子站出來。但是,他多少又有幾分明白,知道直接去杭州找趙官家只能是自取其辱,便干脆另辟蹊徑,轉身入了東京,去當面諷諫趙鼎、張浚、劉汲、陳規,乃至於呂好問等在京相公,並在太學中挑起議論。

可以說,聲勢很大,很是在東京給五人造成了一些麻煩,但問題在於,這個攤丁入畝很明顯是針對東南的,便是兩浙、江東成了,估計北伐前也就是最多再推廣到兩淮、江西、福建,東京這里再熱鬧又如何?

相隔千里,根本沒有對趙官家那邊產生什么實質影響。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京城諸相公被他弄煩了,又或者是什么別的緣故,在朝中派出新年問安使後,忽然的,又臨時委托他這個老臣做了上元節問安使,讓他來見趙官家,自陳條例。

此人一時也是無法,只能硬著頭皮上路,然後於年後便過了長江,卻並未匆匆來見趙官家,而是主動放緩路程、觀察形勢。待到實在是躲不過去後,卻又算著時間,忽然在正月十二這日,先在湖州匯集湖州本地公閣成員,當眾做了表態,說此行必要勸諫趙官家雲雲……然後又帶著本地這些人將一直賦閑在湖州老家,整個冬天全程連門都沒開的前吏部尚書劉大中喚了出來。

人家劉大中原本已經要忍過去了,但畢竟也是跟朱勝非一樣,是所謂穩健派代表人物,政治屬性被白馬事變給捏的死死的,此時被姓朱的領著鄉人把門一踹,再往腰中這么一捅,也是無可奈何,當眾表了態,就隨著朱勝非來給官家問安來了。

最後,勉強壓著正月十五上元節這天下午抵達了杭州。

怎么說呢?雖然朱勝非、劉大中二位大員來的倉促,但依然有杭州、湖州、秀州、越州、明州、睦州等周邊州郡的公閣成員們及時趕到,以上元節賞燈,順便給官家問安的名義,及時抵達為兩位大員做壓陣。

算一算,也有一兩百人了。

不過這一博,也基本上算是最後一搏了。

轉回眼前,正月十五上元節的意義在這個時代不用多言,本就是最肆意歡樂的節日所在,而杭州城作為東南實際首府,方臘之後十余年未逢兵戈亂事,當然是熱鬧非凡。何況與北方汴梁那種大城相比,杭州雖然人口稍少,卻也有西湖為倚仗,再加上南方氣溫和煦,周圍城市也多,自然是別有一番風味。

早數日,便有無數燈山布置起來不提,臨到上元節當日,便是破敗的雷峰塔那里居然也有東京來的御營騎軍將士合力起了一個塗得花里胡哨的熱氣球,而面對著無數前來問安進獻的本地、周邊公閣人物,趙官家更是於中午時分賜宴鳳凰山,劉朱兩位前尚書也得到了該有的待遇,隨從入宴……但這場宴席並沒有什么多余展開,朱勝非和劉大中甚至沒來得及開口,剛剛用完餐,便有呂頤浩親自率杭州本地官吏過來,邀請趙官家和鳳凰山登上西湖大舟,巡游西湖,與民同樂。

於是乎,下午時分,趙官家擺開儀仗,率鳳凰山上下一起北上涌金門,然後登上了早在此處等候的舟船舫艇。

其中,趙官家自與近臣、外加十余名近侍上了一艘綽號大烏龍的平底大船,還將那面聞名天下的金吾纛旓立於船尾,呂相公、許相公、劉朱兩位前尚書也各自有了一艘船,其中呂許二相公所乘的那艘則號稱小烏龍,也自然不必多提。

除此之外,杭州本地使司、州府官吏,隨行周邊州郡公閣成員,居然也按照品級、地域分得船只,一同出行。

其實,這些公閣閣員作為兩浙路最富庶的杭州周邊州郡形勢戶,哪個家中在西湖沒有自家畫舫?而且哪家畫舫不是雕欄玉砌,金墜銀飾,乃至於香焚甜熏?不比這些內中板凳都光禿禿的官船強?

但話又得說回來,畫舫家家都有,今日又有幾個能登官船伴隨御駕呢?

人數太多,又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所以眾人下午隨御駕抵達涌金門,卻足足折騰到太陽西斜,才紛紛登船。

但隨即,隨著大烏龍在前,小烏龍在側後,左右數十官船齊發,尾隨大烏龍屁股上的金吾纛旓,一起自涌金門駛出,往蘇堤而去,卻是一時引爆了整個西湖。

時值上元佳節,杭州本就是四門大開,不禁宵白,再加上兩浙的城市密集,外加趙官家駐蹕的緣故,不知道多少人家都往西湖來過節,今日見得御駕乘舟巡湖,卻是紛紛涌出。正當面的蘇堤之上,摩肩繼踵,寸步難行不提,便是兩岸沿途,也有無數人聚集起來,登高以望龍舟。

隔著這么遠,能望見什么?誰也不知道。

龍舟內外如何布置?官船到底與民間畫舫有何不同?也無人知曉。

說是看御駕、相公與御前班直,那官家可曾出艙?相公可曾招手?御前班直有幾個?那個逼死王大善人的奸臣楊沂中可在其中?也同樣沒人知道。

但就是要爭先恐後,以作圍觀,就是要滿岸滿堤,以作眺望。紛紛攘攘之間,更有無數畫舫左右齊發,遠遠繞著大小烏龍和眾多官船隨行左右,幾乎鋪滿半個西湖,並與岸上呼喊應和。

紛擾之中,那些得以在官船上隨駕的公閣成員早已經如痴如醉,誰還記得什么彈劾,什么來為兩位賢明大臣做後援,以及什么上吊自殺的王某人,還有檢地之惡政?

卻是只覺此生足矣,恨不得立即回去告訴鄉人,這日我在西湖,距離趙官家只有三個船位!

少數還記得什么正事的,卻也只能在心中感慨,覺得這官家真是智足以拒諫,只要船只在西湖中浪盪到夜半,回去一宿到天明,翌日打發了朱勝非這個上元問安使,屆時本就來湊數的劉大中孤掌難鳴,此事便算熬過去了。

不過,不知道為何,劉大中與朱勝非兩個始作俑者攏手於官船之上,雖然面面相覷,一言不發,卻居然也同樣有幾分釋然之態。

船只緩緩進發,待到傍晚時分,陽光自西向東,映照湖泊一片燦金之時,大烏龍抵達蘇堤橋前,自然不能再進,便要轉頭,而也就是此時,又一個高潮出現了……戴著直角襆頭,一身嶄新淡黃色袍衫,金裝紅束帶,皂文靴的趙官家,以完全符合杭州人民想象的姿態,居然帶著一眾紫緋青色皆有的諸近臣,出大烏龍船艙,臨蘇堤朝堤上揮手,並引得其余官船上相公、大臣、官吏、公閣閣員忙不迭紛紛仿效。

雖然只是船頭調轉的片刻,卻使得河堤與兩岸轟然如雷,居然隔著夕照山便將鳳凰山上的無數烏鴉給驚飛了。

而船頭調轉過去,回過神來的堤上士民,雖然未必有幾人看的清楚,卻又忍不住口干舌燥,只說趙官家朝我這里看了,又說親眼看到金裝紅束帶,還有知道典故的說起趙官家當日淮上危急,孤身去見韓郡王,賜下玉帶,此後再不著玉帶,只有金帶、牛皮帶雲雲,端是紛雜。

這還不算,船只調轉,再緩緩轉回,途中暮色漸顯,趙官家又有旨意,乃是下令各船稍微點起燈籠,官船雖大,但上面卻異常簡朴,只有船頭船尾能掛尋常燈籠,但隨著大烏龍小烏龍二船點起幾個燈籠,滿湖滿城卻如得了信號一般,自湖中開始,不等天黑便紛紛點燈。

一時間,燈影搖曳,點點星輝,漸漸連成一片,將整個西湖映照的宛如天上人間一般。便是此時月影稍顯於天邊,夕陽依然盤桓湖西,卻也徹底遮不住人間燈火了。

只能說,端是一派封建時代君臣士民大團結的好風景。

不知道的,還以為回到豐亨豫大時代的東京城了呢。

然而,就在船上掛燈,上上下下都以為趙官家要趁勢在西湖中浪盪到夜半,以躲避朱、劉二位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隨著暮色漸起,滿湖燈火,大烏龍卻還是趁著最後一絲夕陽回到了涌金門前,然後官家便隨即登岸,並引儀仗回鑾鳳凰山。

沿途,還另有旨意,以諸東南官府士民上元節、春節前供奉鳳凰山頗多,以防浪費,將於鳳凰山下一並發出。

其中,供奉財帛盡數賞賜御營騎軍士卒,俗雜趣物盡發雷峰塔下燈謎會以作百姓利市,而食物特產盡發鳳凰山前設宴招待今日隨駕臣僚、公閣閣員,以示上下同樂之意。

得此旨意,大部分人自然是喜上眉頭,但如劉大中、朱勝非登少數人卻不免連連叫苦——無他,這般架勢拉開,讓他們這些之前當眾表過決心的人如何能躲?

怕是免不了要做一番惡人了。

果然,隨著明月漸起,杭州百姓聞得官家在夕照山上發利市,早已經雲集西湖南岸,鳳凰山兩岸軍營得了賞賜,也多有歡呼之態。當此時,鳳凰山下,昔日武林大會召開的場地之上,宴席也早已鋪開,眾人入座,想起此番原定正事,偏偏又只覺南北左右皆是歡呼雀躍之喧嚷,不免失了信心,果然多有逃避敷衍之態。

更有甚者,直接佯作忘了之前約定,乃是下定決心不再理會那事,居然在山下堂而皇之享受起來,於是氣氛更加微妙。

宴席既開,先是呂相公主持,稍作宴飲儀式,乃是為正在清修中的二聖,正在優養的三太後,此時含笑坐在上面的官家賀壽,再為官家去年新得一皇子賀喜……這幾輪酒下來,所有人便都微醺了。

但沒辦法,大宋自有國情在此,誰能如何?

七八盞酒下去,又是上元燈火,隨著官家親自點出來一份東坡肉給城西太上淵聖皇帝送去,復又免不了要作詩寫詞了……其實,東南本是文風昌盛之地,不說別的,就好像在座的越州公閣三個領頭的,陸氏、石氏、諸葛氏,家里都有自己的圖書館,其中陸氏藏書約一萬三千卷,早在年前家中老三陸宲轉了通判後便投桃報李,主動提出由家中組織抄錄藏書,供奉朝廷了……便是石氏和諸葛氏也分別有萬卷、七八千卷的規模。

這就是東南繁華文氣所在……而等人家出身的子弟,只要有那個心,自然不至於詩詞上有所欠缺。

然而,文風歸文風,這不是上頭還坐著一個詩詞大家趙官家嗎?

這萬一出丑,又該如何?

於是乎,眾人你推我我退你,卻是有人主動出列,俯首行禮,乃是感慨今日官家在湖上未曾賦詩題詞,終不免有憾,所以想請趙官家先行作詩詞,以當引導。

「諸卿想多了。」

漫山燈火兼明月之下,視野清晰,換上了軟翅襆頭的趙官家端坐於上,聞言搖頭失笑。「上元佳節,正該同樂,今日作詩,不論題材,不分上下,不論優劣,只是作出來,著令官念一念便可,覺得好的便飲一杯,然後再問姓名,覺得差的只笑一笑,直接過去便可,何必顧忌那么多?」

眾人得了此言,這才釋然起來。

隨即,自有杭州府官吏上來分派紙筆,而此時,趙官家提起筆來,剛要去寫,不知道是起了哪門子風,復又當場詢問起了陸宲轉任通判後越州陸氏新頂出來的公閣成員陸寘,乃是聽說陸氏有個十歲神童,生在船上,小小年紀便已經能做詩詞,名字喚做陸游的……今日有沒有過來?

聞得那陸游白日便隨幾個兄弟、幾個表親一起去看花燈,一時尋不到後,這位官家方才放下心來,從容下筆。

片刻後,詩詞既成,便又點了前禮部尚書朱勝非為令官,起來為大家念詩。

別人倒好,朱勝非本人此時已經有了三分警惕,卻又不敢不從,只能起身應下。

不過還好,依次念來,不過都是什么寶馬龍舟,燈火月影,湖光山色,君民同樂,中興盛景之類……有好的,也有壞的,大家都是行家,自然會將水平高的詩人給定出來,然後當場喚出來受酒作賀之類的。

一時間,鳳凰山下其樂融融,便是朱勝非都漸漸去了警惕之心。

但很快,隨著一首詩出現在朱大使手上,這位前禮部尚書只覺得腦門嗡了一下,卻是情知今日要沒個善了了。

「朱卿為何忽然不念了啊?」趙玖當場催促。

朱勝非看了看趙官家,心里發麻,卻到底捧著詩稿,咬牙念了出來:

「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

此詩既出,滿座愕然,一整日的風花雪月、錦湖燈火,也隨之盡數化為烏有。

「此詩如何啊?」趙玖在座中狀若喟然,卻又點了個名字。「陸寘,這詩如何?」

越州公閣首席陸寘實在是不知道為何這等事和這首詩會牽連到自己,但官家既然有言,卻是趕緊避席轉出,硬著頭皮相對:

「好讓官家知道,此詩言辭洗練,更兼點破時勢,焉能不好?只是今日既做上元詩詞,此詩驟然列出,不免有幾分憤世嫉俗之態……」

「說的好,可謂中肯。」趙玖點頭相對,頭上已經換了的襆頭軟翅一時搖晃不止,卻又在下了定語後相顧朱勝非。「朱卿,這是哪個不開眼的憤世嫉俗之輩寫的?不知道大家在過上元節嗎?非得此時揭傷疤?」

朱勝非看了看趙官家,心中冰涼,卻只能強做鎮定,勉力相答:「憤世嫉俗者,正是官家……署名是滄州趙玖。」

且說,此時鳳凰山上因為烏鴉下午時分被驚走,卻是難得沒有烏啼,所以,所謂鴉雀無聲來做此時描述倒是格外貼切。

而與此同時,就在不遠處,雷峰塔下便是熙熙攘攘之態,整個西湖更是宛如一個能自帶亮光的地上大月亮一般將周邊映照的如白晝一樣,卻又與這里形成了鮮明對比。

但說句老實話,陸寘等人,雖然被驚嚇到,但反過來一想,對此事卻居然並不覺得特別奇怪,只是覺得事發突然,外加一點委屈而已……想想也是,一下午一晚上風花雪月,不是你趙官家帶的頭嗎?

況且,便是朱、劉二位來之前做了宣告,據說是要來鬧事的,但這不是被你趙官家一招烏龍擺尾給化解了嗎?如何還要山不就我,我來就山,非要窮追猛打呢?

我們已經點到為止了,如何你這個官家反而要不講武德,搞突然襲擊呢?

「今日壞了大家興致,是朕不對。」就在眾人委屈沉默之時,趙官家再度感慨開口。「但諸位也須知道朕的難處……朕也是剛剛提筆時才想到,當日既然許韓良臣玉帶,便再不著玉帶,而當日既為宗忠武做《青玉案》,又如何會再專寫上元詞?而一想到宗忠武,便又想到朕曾於宗忠武身前發下毒誓,說此生若不能興復兩河、殄滅女真,合天下河山為一統,便當生無可戀,死無全屍……又說,之所以會死無全屍,那必然是因為朕若死,也要是在戰場上,為刀斧所斫……念及此處,心中情緒難抑,這才有此憤世嫉俗之詩,還望諸位見諒。」

鳳凰山下,諸人聞得此言,雖說愈發委屈,卻哪里還不懂趙官家的意思?又哪里能駁斥、敢駁斥?難道真有人敢站出來吐槽,說趙官家你正話反話都說了,讓我們無話可說?恰恰相反,面面相覷之下,眾人只能紛紛出列,自陳有罪,都說自己沉溺東南繁華,不能體諒官家,也不能體諒天下局勢雲雲。

一時間,下面跪了一地,朱勝非也尷尬立在一側,便是劉大中也在嘆氣後隨兩位相公一起出來拱手……到此為止,完全可以說,這些人嘗試的最後一波反攻已經被趙官家連消帶打弄得徹底崩潰,再無反復可能。

然而,端坐於上的這位官家卻依然沒有就此放過的意思,反而直接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