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倉促(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3995 字 2021-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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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趙官家九月二十日傍晚正式下達全軍出擊的旨意,隨即與岳飛執手相別,只率御前班直按照原定方略一路向西。

其身側河北大都督呂頤浩呂相公年逾六旬猶然精神矍鑠,一身紫袍在身,不耽誤鞍馬弓劍,從容相隨。

御營總都統、王彥王節度本人更是披堅執銳,早早一身經歷了堯山喋血、不乏刀斧痕跡的高檔山文甲穿在身上,凜然相從。

而呂王以下,文武分列,文者紫緋青白,秩序井然,武者甲胄清晰,耀武揚威……如楊沂中之威武,劉晏之沉著,范宗尹之泰然,仁保忠之糾糾,虞允文之精干,梅櫟之謹慎,便是那些班直中的蒙古王子、日本武士、黨項貴種、蕃部質子也皆為一時之選。

如此姿態,自然昂揚,再加上大局已動,三年沉寂,一朝而鳴,端端讓趙官家起了一種壯懷激烈般的革命浪漫主義情懷。

就連騎馬趕路都有一種自帶bgm的感覺。

而這種感覺,隨著這位官家沿途匯集起了東京城北部沿線駐扎的御營中軍右副都統酈瓊所屬各部,也就是原王彥所領的八字軍各部,以至於隨行兵馬愈發強盛,而且能夠清晰感受到八字軍對北伐的振奮以後,就更是明顯了。

然而,九月廿二日,趙官家方至紹興,剛剛與迎上的酈瓊本人相見,說了幾句同樣壯懷激烈的話,當日晚間便立即接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奏疏,乃是樞相張浚張德遠親奏,自請為河北督軍。

趙玖怔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才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張浚覺得委屈了!對北伐不滿了!

當然了,這倒不是說人家張樞相變質了、背叛革命了,而是說事情來得太突然了,他趙官家這邊因為訛里朵之死提前發動一切,結果完全打亂了人家張樞相的個人計劃。

眾所周知,張德遠素來存著諸葛武侯之志的。

而諸葛武侯嘛,不親自參與北伐,不上個出師表,不整個羽扇綸巾空城計,怎么能算是諸葛武侯呢?

張德遠的真實目的,從趙官家往下,朝中多少人都是一清二楚的,他就是想隨著趙官家一起渡河北伐——要么跟趙玖在一起在主攻的西線總攬大局,要么是與趙官家分東西並行,自己去東面都督岳飛的。

但是,趙玖能讓他去?!

留在後面,保持朝堂穩定,順便總攬南方軍需轉運才是趙玖給他安排的任務。

一時間,趙官家有點生氣了。

要知道,張浚這不是第一次顯露這種趨勢,也不是第一次為了個人私心而進行政治嘗試了,之前他趙官家帶著呂頤浩回到東京後不過半月便被迅速逐出,就有張浚不顧大局掀起政爭的緣由在里面。

當時那種情況,呂頤浩自己控制不了自己脾氣是一回事,可張浚不能容許他人擔任這個河北大都督則是另外一回事……雙方都有責任。

而且,莫要小看了這位張樞相,論根基,他的所謂木黨早已經形成規模,哪里是不能容人且久在東南的呂頤浩能比的?

所以,別看呂相公之前在東京耀武揚威大殺四方的,實際上他面對著張樞相時是落在下風的,又或者正因為內里落於下風才會在表面上強橫到過了頭,而那位張相公也正是因為在內里處於不敗之地才會在表面上不爭,以求達到鄭伯克段於鄢的效果。

甚至,政治實力更強橫的趙鼎趙相公,怕是也看穿了呂相公入朝後真正的對手其實是張相公,而得到了河北大都督這個身份的呂相公也是張相公眼中釘……這才在之前的過程中保持了某種高姿態。

只能說,玩政治的都臟。

不過這些都是舊事了,而且也不可能真的人人都是諸葛亮那般大公無私,誰還不能許誰有個私心啊?便是趙玖為了大局也選擇了和稀泥,直接將呂頤浩帶了出來。而可以想象,張浚肯定不甘心,肯定還會進行嘗試,而且彼時看來,他應該還有小半年時間進行細致操作。

但是,訛里朵死了。

好好一個三太子,前幾天還在真定府指揮若定呢,忽然就在清河死掉了。

接著就是戰爭忽然爆發,趙官家也直接下達了全面動員進軍的旨意。

這個時候,一直渴望能成武侯之名的張樞相愕然發現,因為戰爭的猝然爆發,讓他徹底失去了運作空間,反而是之前被自己趕出去的呂頤浩直接順風搭船,坐實了河北大都督的位置。

他當然不甘心,當然覺得委屈,當然想再試一試。

君臣八載啊!

張德遠一直是趙玖最心腹、最信任的朝堂文官大員之一,甚至未必就是之一,所以這廝的這些心思,他趙官家當然一清二楚,甚至也有點理解他的委屈……可清楚歸清楚,理解歸理解,事到臨頭,這廝做出這樣的反應,還是讓趙玖非常失望。

因為私心之重,溢於言表。

而這封奏疏,和之前王剛的驕縱輕敵一起,也給趙玖心中增添了一絲陰影。

當然了,無論如何,趙官家都還是咬牙忍住了,八年都忍了,而且忍了那么多事,不差這一件……他反應過來,叫了一杯茶,就著茶在紹興給張德遠寫了一封私信。

大約就是在私信中告訴張相公,總督後勤才是諸葛武侯的作用,如今的局面根本不是諸葛武侯北伐,而是劉昭烈漢中決戰……諸葛武侯當然要留在成都准備後勤了,隨行的肯定是法正啊!

諸葛武侯親自北伐,只能是劉禪在位!

半是安撫,半是警告的,寫完之後也不用印,也不喊呂頤浩和范宗尹過來的,直接用了滄州趙玖的畫押,便尋來劉晏和平清盛,當面交代,讓平清盛走密札途徑,但實際上不驚動任何人,直接把這封信連夜送到東京張相公手里。

書信送出,未及收到回復,半夜的時候就收到了張浚的請罪札子,乃是自請收回那封奏疏,並向趙官家致歉請罪的,這讓趙玖心中多少好受一點……只當那廝是一時猝不及防,情緒上頭了。

就這樣,翌日一早,趙官家在紹興的紹興津又見到了張榮,但因為張榮要趕去子路埽匯合岳飛,所以雙方並無太多交流,只是握手言別,說了一些半是場面半是真情實意的話,讓他與岳飛好生配合,然後便各自分別。

再度上路,因為張浚的幺蛾子,趙玖便已經沒了之前昂揚姿態,但總體上情緒還是很正的,而等到這日下午時分,這位官家就復又情緒高漲了起來,因為他已經看到了沿河民夫的動員。

黃河以南,無數的民夫已經開始被征召起來,其中,趙玖親眼看到的臨河民夫多是之前統一安置的軍屯、民屯,這些人多是之前中原大亂與河北流離中失去家園的人,以及在五六年間從軍中退役的老卒。

他們會領到簡易的武器,會按照屯所恢復一定的軍事組織性,然後會承擔起向河北運輸軍糧的徭役,並在必要時擔任輔兵,甚至成為保衛黃河防線的必要軍事力量。

不過,他們是沒有軍餉的,只有必要的伙食,也只有過河擔任輔兵的人才會有很少的錢帛補助。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就好像南方也要加稅、加賦一樣,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不過即便如此,這種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舉國齊心協力向北的場景,還是讓趙玖感受到了一絲振奮和一絲額外的信心,因為他深切明白這股力量的強大。

而且,趙玖心里早就有了一絲戰後補償的打算,只是此時言之過早罷了。

總而言之,趙官家就是這個樣子,整天起起伏度的,情緒很快就又高漲了起來,而官家高興嘛,大家自然都跟著高興。

但也就是這日晚間,抵達胙城的趙官家卻又接到了一個讓他氣急敗壞的消息——岳台大營那里,弄出了一個天大的軍事疏漏。

原來,旨意從九月二十傍晚自子路埽發出,赤心隊的騎士沿著黃河沿線早就布置好的兵站,沿途換馬換人不停,只花了一晝夜便將旨意傳遞到三百余里外的東京城,而接到旨意後,岳台大營的御營騎軍便在曲端的帶領下匆匆集結,率先西進,九月廿二便直接全軍啟動。

堪稱神速。

可是,御營騎軍副都統李世輔居然把去年才調撥給自己、所謂剛剛成軍,且駐扎在城南開闊地帶的潑喜軍給忘了!

可憐潑喜軍統制嵬名雲哥素來兢兢業業,數年間片刻不敢怠慢,一心一意幫著大宋朝廷恢復潑喜軍的建制,此番接到旨意後也立即在自己駐地整備好自己所部的三百架駱駝砲,還有三倍數量的備用駱駝,兩倍數量的小弩炮更換器件……結果匆匆准備好後,卻始終沒有直接軍令,直到他發現自己所屬御營騎軍三萬眾幾乎全軍都已經走了,這才慌亂去尋兵部和樞密院。

樞密院和兵部也是目瞪口呆,最後還是負責前線軍需的工部尚書胡寅當機立斷,將潑喜軍直接劃分到趙官家的御駕那邊,讓他暫時等候,准備隨御前班直一起行動,這才算是了了此事。

而趙官家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接到的上奏。

說實話,連著兩件事,再加上之前王剛戰敗的事情,已經讓趙官家徹底警惕起來了,他敏銳的意識到,自古以來,就沒有這種大規模戰事的預案。

或者說,這種大規模戰事的准備工作,對於封建時代的上上下下而言,一定會是一種災難性的存在。

三十萬戰兵,很可能會有同樣數量、甚至更多的民夫,河對岸就算是差了許多,但也是同樣數量級的,這種規模的戰事,便是放在整個中國封建時代歷史中,怕也是數得著的。

之所以不敢說空前絕後,是因為趙玖知道,當年神宗朝五路伐夏的動員規模就很龐大……不過那一次,宋軍被自己糟糕的後勤給直接弄崩潰了。

回到眼前,有了一點心理准備後,趙玖立即調整心態,然後喚來酈瓊,讓對方繼續妥善行軍,卻是決定先率隨行人員和御前班直加速向前,往歸東京……因為東京那里,軍隊最密集,官僚機構也最密集,政治效應肯定最明顯……犯的錯也必定最荒唐。

酈瓊當然無話可說,而隨行文武中雖然有人覺得趙官家不免有些神經質,但也肯定不會為這種事情進言的。

於是乎,九月廿四日一早,御前班直再度脫離大隊,匆匆加速,護送著趙官家往東京趕去。

而不知道該說果然還是該說但是,這一路上,趙官家就沒聽到什么好消息!

皇城司、軍統司不停的把一些亂七八糟,偏偏又不得不承認應該早就有所預料的壞消息迎面送來……

什么鄭州兵站阻塞,御營騎軍的掉隊士卒占據兵站,與後進的王德部發生沖突;

什么開戰旨意一發,便有官員趁機在搞北伐國債的攤派,以求政績;

還有官員在旨意下達後按照原計劃處置囤積居奇時趁機擴大化,以求斂財;

甚至不只是官員,一些大商家在發現無法在東京城內哄抬物價後,干脆有了避開東京城的打算,將來東京城很可能出現一定的物資短缺;

除此之外,一些商賈、僧侶趁機放貸,一些失勢權貴趁機傳播流言,也全都不少。

這些破事,哪怕是早有心理准備,可是此時一件件一樁樁撞上來,卻還是讓趙玖心急火燎,怒氣中燒,以至於趕路都飛快起來,弄得隨行文武頗有人漸漸吃力。

到最後,還是看到呂頤浩身體撐不住了,這位官家方才放棄了當夜歸京的打算,然後於當日晚間進駐了東京城北面的陳橋鎮。

不過,也就是他們剛剛進入陳橋鎮不久,這位官家和隨行文武、御前班直便目瞪口呆起來……因為隨著夜幕降臨和距離的拉近,他們清楚的看到了西南方向的火光!

西南便是東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