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同桌同飲(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4618 字 2021-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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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這檔子事,趙官家明顯是生氣了,呂相公臉色也很不好,這倒是可以理解……別的不說,所謂王師一到,敵軍望風披靡、百姓贏糧景從的戲碼實在是大打折扣。

只不過,這兩位一旦不爽了,那隨駕的眾人,從王彥、王德、酈瓊、范宗尹這些實際上很有政治地位的大人物開始,到那些沒有發言權的公閣百強為止,全都有些噤若寒蟬。

唯獨,噤若寒蟬歸噤若寒蟬,事情總是要辦的。而趙官家那里雖說挨了當頭一棒,讓他意識到了北伐所面對的情況有多復雜和糾結,可越是如此,也越需要硬著頭皮往下走。

於是乎,安邑開城後的第二日,趙官家便收起臉色,佯作無事發生一般召開軍議,詢問接下來的行程,然後倒也的確接到了多種建議。

第一大類建議是希望官家就在安邑或者解州州城這里暫時安頓下來,建立行在,好安撫本地人心,也是向後方表名河中盆地(運城盆地)盡下的意思,然後等到御營騎軍也就位了,再合大軍北上太原雲雲。

第二類,則是建議趙官家不妨西向河東城,乃是說有重兵把守的河東城那里說不定會跟這邊一樣,見到龍纛後直接投降的意思。

這兩類意見是主流,文官和大部分東南過來的公閣成員們多是建議趙官家留在本地,而王彥以下的軍將多是建議趙官家往河東城走一遭。

毫無疑問,前者怕免不了有些打官職空缺和圖安穩的主意,後者則明顯是為了可能的軍功……沒人會覺得河東城那里的溫敦思忠和數千女真兵會直接投降,反倒是都覺得這都大半個月了,黑龍王勝的攻城陣地已經建好了,到地方直接能撈到點什么。

但是,無論是哪一種,趙玖都不會慣著他們。

所幸還有第三份建議。

「陛下。」

呂頤浩在縣衙中拱手以對,其人神色冷清,絲毫看不出昨日的憤怒與難堪,哪怕很多聰明人都已經意識到,昨日石皋的自殺更多的是針對這位相公的。「臣以為解州既下,便不可久留……」

「哦。」趙玖狀若訝然。「呂相公何出此言?」

「官家北上,所圖甚大,乃是要全求兩河為上的,若有可能,便是燕雲也要盡力奪下。」呂頤浩不慌不忙。「河中一府兩州,得之而扼絳縣便可守,固然可喜,但官家若是擺出一副可喜姿態,怕是反而要被有志之士恥笑,前線將士也會覺得官家所求甚小,不免懈怠。」

「那便是去前線了?」趙玖面不改色。「是去河東城?」

「自然是去前線,可既是去前線,哪里又要去什么河東城?」

呂頤浩繼續昂然相對。「金軍撤出軹關陘,退過澮水,夾汾水而守,已然是棄了河中的意思。而那河東城雖是河中首府,當世名城,但初戰受挫,已無出戰之力,又被數倍於己的王勝部合圍,折騰不得,如今又斷了援軍可能,早就是一座死城了。至於溫敦思忠,出身阿骨打本帳,又在河中數年,殺戮甚重,是官家親手放入那份戰犯名單的敵酋,且不說會不會投降,便是投降,官家難道會應許?所以溫敦思忠也只是一個活著的死人了。」

「朕曉得了。」趙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必死之城加必死之人,朕若是多看一眼,都是不該,更是在搶王勝辛苦一月的戰功。為今之計,河東那里,只該擺開陣勢,讓王勝引御營左軍主力堂堂取之,殺之傳首天下,以作震懾……是也不是?」

「是。」

「那朕又該去何處呢?」

「請官家移蹕鐵嶺關,總督諸軍向前,與金軍主力爭奪臨汾!」呂頤浩的言辭聽著便讓人沒有反駁之意。「這才是官家渡河向北的本意。」

「呂相公說的好!」

趙玖當場拍案,卻又環顧左右,懇切咨詢。「諸卿以為如何,可有其他好主意?盡管說來,朕與呂相公必然誠心思量。」

其余諸文武面面相覷……然後自然是恍然大悟,並紛紛出列稱贊呂相公言辭懇切,一語中的,官家本不該停在這里浪費時間,也不該去在意溫敦思忠一個期貨死人的……就該往鐵嶺關而去。

既然所有人意見出奇一致,趙玖也不再猶豫,即刻做出決斷,移蹕鐵嶺關。

不過,這一次趙官家就沒那么著急了……他按照王彥的建議,一面督促前方韓、李、馬三將布置妥當,向北施壓進發,一面卻又在解州這里親自下達了沿線建立臨時兵站與倉儲點的旨意,試圖構築一條穩固而堅挺的後勤補給線,以應對可能到來的拉鋸戰。

一直等到相關布置下來,這才正式北上。

而這一耽擱,情況就有了新的變化。

首先是吳玠將郭震的人頭加急送來了……其實,這倒不是吳玠之前不舍得斬了那個郭震,吳大也是個心狠手辣的主,既然出了這種驚破天的事情,甭管是給趙官家交代還是給本身在西軍都是老大哥的韓世忠交代,他都要殺了此人以作表態的。

便是御營後軍內部也不會在此時於此人上面有任何言語的,這跟楊政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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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之前為什么沒有立斬此人呢?

很簡單,吳大在等趙官家的呵斥……趙官家不渡河,他反而會毫不猶豫殺人,但就在他抓了人,准備砍了了事的時候,趙官家渡河了,而既然趙官家渡河,那為了尊重趙官家在前線的權威,這位御營後軍都統兼堂堂節度使,便反而等在了那里,一直到有了明確旨意,方才砍了這個統制官的腦袋,然後給官家送了過去。

這是屬於吳玠特有的小心思,他總是想做到四面光滑。之前在關西,就跟關西上上下下弄得一團和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曲端當年在關西的天怒人怨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所以學趙官家來了個『每與操反,事乃成爾』。

閑話少提,郭震首級抵達,趙玖下令傳首,心情稍微好轉。

但很快,這位官家就又有些不安起來,因為他剛一動身,一場冬雨便不期而至,使得氣溫再度下挫,雖然還遠沒有到冰點,卻依然給北伐蒙上了一層陰影。

畢竟,如果寒冬降臨,到了最後連黃河都封凍起來,一個是嚴重的後勤壓力,幾十萬士卒和幾十萬民夫都要冬裝,部隊屯駐也會大量消耗燃料;另外一個則是御營水軍對黃河的管控將會喪失優勢。

換言之,必須要取得足夠的進展,給冬日作戰留下戰略緩沖,也需要更一步夯實後勤基礎……後方是有物資的,但黃河結冰前,陝州河道的後勤栓塞效應只會越來越大。

反倒是黃河結冰後,方便了一點,只是那個時候的後勤需求只會更大。

不過在這之前,降溫導致的一個更明顯效應在於,隨軍的呂頤浩呂相公直接得了風寒,同行的東南公閣百強中,也有幾個年長之人直接病倒。

這下子,驚得趙官家一面讓酈瓊、王德等人繼續北上,一面趕緊親自將呂相公安置到了聞喜。

隨即,呂相公又主動在榻上勸趙官家不必在意自己,早些北上匯合諸將,他偶感風寒,只待好轉便北上匯合……這些題中應有之義倒也免不了的。

不過,且不提趙官家渡河以來就一直有些手忙腳亂和諸事繁雜混亂之感,只說這場只持續了一天的冬雨結束翌日,整個河中地區唯一還在激戰的河東城外,御營左軍副都統、綽號黑龍的王勝也往城中傳遞了趙官家的檄文,同時仿照安邑城事例,對城中下達了最後通牒。

所謂明日午時為期,若能投降,便會對城中基層官軍謀克以下無論女真、契丹、奚、渤海、漢,一律赦免,只誅首惡。

而若不能降,一旦破城,之前抵抗者,格殺勿論。

話說,王勝這個舉動,跟趙玖之前在安邑還不是一回事,他這里已經圍城近月,攻城陣地早已經打磨的差不多了,砲車雖然有些不足,卻也也盯著城池西北方向的牆角砸了兩三日了……沒錯,就是從趙官家渡河那天開始倉促砸城的,因為王勝也不傻,都是兵油子,誰不知道誰?

酈瓊這個河北佬倒也罷了,萬一王德、張景那些人攛掇著趙官家來河東城搶功勞怎么辦?

這河東城可是河中府首府,里面還有一個叫溫敦思忠的河中留守領萬戶,還有有六個猛安,好幾十個謀克……這可都是軍功!

而軍功,對此番北伐中的王勝來說,可不僅僅是什么真金白銀這么簡單。王勝已經是副都統了,而按照常理推斷,韓世忠、張俊這上一層的帥臣此戰後難道還有領兵的余地?

所以,王勝是真想立功、立大功的,而跟其他帥臣相比稍顯不足的王德,資歷統制官張景、喬仲福這些人,也多有此心。

也正是因為如此,哪怕當時的砲兵陣地還不夠龐大,王勝也等不及了。

而現在,眼看著趙官家兜著王德那些人要走了,王勝卻又有了另外一種心思——這功勞要當著趙官家的面立才是實打實的啊!

官家走了,心里不記掛這邊了,甚至萬一到了鐵嶺關,臨汾那邊又勝了,又往前走了,這功勞就不能簡在帝心了對不對?

於是,趙玖一旦動身,帶著各種復雜的小心思的王勝便終於決定大舉攻城,力求在官家離開河中之前干凈利索的拿下河東城,便是此番先禮後兵,裝出一副好人家的樣子,也多半是給趙官家看的——請官家瞧瞧,我王勝也是文明人,有大將風度的。

當然了,黑龍這個綽號,固然是形容王副都統用兵迅猛卻又有韌性的,可大約也能看出來他素來形狀。

這就是另外一回事。

總而言之,王勝既然決心已下,這一番檄文送入,便又去鸛雀樓上犒賞三軍,並聚起軍官,封官許願,敘舊立威的……而軍官們也大約曉得王副都統想混個節度耍一耍的心思,當然也都一力配合。

有一個算一個,都說從明日起一定奮力攻城,務必把河東城漂漂亮亮的拿下,給王副都統在官家勉強爭臉。

一時間,上上下下,熱烈非凡。

就這樣,王勝難得小酌幾杯,心滿意足而散,干脆宿在了鸛雀樓上,但就這日晚間,他不過睡了半個時辰模樣,便被親衛叫醒了。

說句良心話,被親衛叫醒然後看到外面火光映照外加有喊殺聲遙遙傳來那一刻,王黑龍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貪杯誤事,陰溝里翻了船,被城中金軍決死反撲,趁機夜襲了。然後,自己節度使的美夢也被終結於今夜。

可轉出幕帳,立在樓上,望著滿城火光,再回頭看看倉促匯集而來且同樣茫然的下屬,這位御營左軍副都統只能目瞪口呆起來……他怎么都沒想到,一封檄文居然直接引發了城中的混亂與火並?!

這狗屁文章玩意也能這么頂用?

怪不得自家郡王這幾年在長安要那么認真學習文化知識。

不過,這就是王勝想多了,什么檄文根本只是個催化劑,在這之前,被圍了都快一月的河東城內氣氛早就超出他的想象了。

首先,城內守臣溫敦思忠雖然是阿骨打帳下行人出身,但他性格激烈、為人倨傲殘暴,人品也很惡劣,素來行事無忌,跟上上下下都相處不好。

尤其是擔任河中府留守後,因為自詡中樞親信,甚至連太原拔離速的招呼都不聽,但偏偏他領的這個萬戶本就是西路軍分出來的,於是連帶著跟下屬也有些隔閡。

當然了,若是溫敦思忠能拿捏住這股狠勁,加上城中金軍到底是典型的金國猛安謀克制度,總還是能一致對外的,這些毛病也最多就是毛病。

但是,架不住溫敦思忠作為阿骨打帳下行人,最起碼思維是透徹的,他從一開始韓世忠越過河東城大舉向東,李彥仙根本沒有出現在河東城下,與此同時,完顏奔睹和完顏拔離速根本沒給他言語,便瞬間意識到了自己的困境,就已經有些情緒崩潰了。

而現在,隨著近一個月的時間都見不到援軍蹤影,作為一個聰明人,也是見慣了兵事的人,他基本上是信了城外王勝那些陸陸續續勸降言語的——三太子忽然病死,大宋全線北伐,鐵嶺關已下,援軍不是沒來,卻被中途擊敗,太原留行軍司都統拔離速放棄了河中,全線撤退到了汾水兩岸。

於是乎,其人在城內從之前的極度倨傲與狠厲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基本上就是整日酗酒不理事,日益頹喪等死。

下面勸諫,有心情了便哭一哭,說自己是太祖帳下出身,大不了為大金國償一命便是。沒心情了呢?反而要不顧身份,鞭笞幾下來人,然後攆將出去。

但是這么一來,真正的問題也就來了……主帥如此,你讓下方的人怎么想?

你溫敦思忠是阿骨打帳下出身,不過一死,其余人呢?

金軍軍制和爵位制度,是典型的猛安謀克制度,

從謀克開始,甭管是女真謀克還是其他民族的謀克(建國時便有漢人萬戶和漢人謀克),到底算是大金國的頂梁柱,是真正的核心貴族,甚至到了清代,作為對金國有極度認同感的滿清政府很多時候干脆將謀克翻譯成貝勒。

其貴重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