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畏懼(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2785 字 2021-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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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十年的春天結束以後,全天下的人,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從蒙古到高麗,從契丹到女真人自己,其中很大一部分似乎都已經有了一個共識。

那就是,大金國實際上已經亡了。

宋金之間持續了十年的戰爭已經結束了。

不過,關於這場戰爭的結束,或者說所謂大金國覆滅的標志性事件,注定要爭論不休。

有人說金國是部落聯盟,以軍武立國,所以當二月初三那一天,趙官家下令全軍壓上那一刻,這個國家便實際上滅亡無誤。

還有人說,金國之所以被當成一個正經國家,終究是因為入了漢地,改了一定漢制,有了制度人心才算是有了一個說法,所以,女真人放棄燕京,所謂國族一起逃離漢地,重新回到塞外才算是金國亡國的標志。

當然,也有人說,完顏兀術南下滄州,想吃一個火燒都未曾得,直接被趙官家一聲不吭的斬首,這才是金國亡國的標志……因為完顏兀術本身是金國內部最後一個有戰略眼光、有軍事經驗、有政治經驗的全方位最高執政者,也是宋金戰爭後期的金軍實際統帥。

但是,考慮到金國尚有塞外的幾千里江山,尚有六大部兩百余小部女真部落,尚有一定量的軍械儲備和無數金銀財貨,更重要的是他們還有一個國主,一個執政親王,兩個相公,幾位尚書,幾位將軍……林林總總吧……所以,總還是有些追求程序正義的人以為,金國還沒亡,宋金戰爭還沒有結束。

三月底、四月初,隨著呂頤浩在數萬甲士的簇擁下重回燕京,這名河北大都督成為了北伐這一階段的中心主角,先行一步的秦王韓世忠主動讓出了原遼國尚書台,而呂大都督旋即在此處建立了臨時的大都督府,並依照著之前的種種旨意展開了大量工作,數不清的行政命令隨即從此處下達。

而離開黃河,沿著海岸線緩緩北上的趙官家也全程配合著下達旨意,凡燕京所請,幾乎無不應允。

燕山路重立,新一任經略使毫無疑問由呂頤浩兼任;大同路正式設立,仁保忠等來了自己經略使的正式任命;而東京方面對河東路、河北東路、河北西路三路經略使的提議則被盡數駁回,依然以大都督府的名義繼續軍管。

最後一點在東京和地方官場上引發了某些波瀾,而且越來越大。

因為很快,隨著數不清的任免文書便從燕京大都督府直接下達,整個黃河以北的地方投降官吏開始按照『春耕工作表現』進行正式的篩選,其中大約四成的官吏得以留任,而那些視察春耕的隨軍進士、參與北伐的以備咨詢們,外加軍中有文化的軍官,也開始大面積轉任地方。

這意味著東京官場那里,幾乎沒有從此次北伐中獲得最期待的收獲。

然而,有意思的事情就在這里,原本該充斥著憤怒和不滿的情緒之中,明顯摻雜了某種惶恐畏懼之意……而且,這種畏懼性的情緒,似乎還要遠遠大於不滿和憤怒。

說白了,十年功成,而依著眼下這個時代的認知,那個高高在上的官家,理所當然的分走和享受了最大的一份功勞與威望。

現在,在這個儒家色彩濃厚的封建帝國里,已經沒有人可以再質疑這個官家了,在時代和歷史中,在權力導向里,他滄州趙玖也都成為了錨點一般的存在。

東京那里,河北這里,文臣武將,只有擔心被官家拋棄的份,而沒有憤怒與不滿的資格了。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趙官家才這般肆無忌憚,任由燕京侵奪東京權責,而自己卻連個面都不露,只是沿河進海,做一些荒唐之事。

四月初三,真就在滄州祭了祖的趙官家繼續向北進入燕京府范疇(此時燕京包括後世天津大部)、抵達泃水後當即下旨,廢大名府北京號,改燕京為北京,同時,以岳飛為帥,耶律奔睹為副,統轄東蒙古、高麗諸軍,出塞追擊金國國主,進抵遼地,掃盪塞外。

這個時候,眾人終於也知曉了趙官家在兀術死後給予金國的最後寬容——遼王、大太子完顏斡本必須死。

死了之後就可以再給女真一次機會,過來聽條件。

「那完顏兀術跪了一下午,連個火燒都不敢求,最後便是這般結果?」

燕京城內,尚書台中,秦王韓世忠在幾案後看完相關文書,忽然撒手,然後扭頭笑顧身側幾人。「完顏斡本一死,不還得訛魯觀和撻懶上位,到時候金國不是想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

「不僅如此。」

邢王馬擴在旁搖頭以對。「現在金國扔掉燕雲大族出塞,若說還有一個朝堂格局的話,那便是完顏斡本一言而決,但軍中力量卻已經分化為完顏氏嫡系與其他女真部族了……官家本意,怕是要繼續挖心剖骨,逼出亂子,從金國內里將完顏氏給弄下去。」

「若是那般,金國真就要從里子到根子一起亡了。」韓世忠莫名感慨。

「從里子到根子一起亡了不好嗎?」

就在這時,呂頤浩的聲音忽然從殿外傳來,韓世忠以下諸武將回頭望去,果然看到這幾日神色清朗許多的呂大都督拄著拐杖走了進來,身後還有一個工部尚書胡寅胡明仲,外加范宗尹、虞允文等文臣,便紛紛上前問候行禮。

不算是多么出乎意料,呂頤浩對韓世忠、馬擴幾人也都以禮相對,然後才不急不緩轉到主位上去,而一直等到這位大都督直接翻開案上早就擺好的文書,提筆批示,韓胡以下文武,這才紛紛落座,然後繼續了剛才的話題。

「呂相公想哪里去了。」韓世忠在座中扶著腰帶感慨。「只是在想完顏兀術死前形狀罷了……按照成閔那廝回來跟我講的說法,想完顏兀術堂堂一國執政親王,在官家對面跪了半日,一句話都不敢說,甚至連個火燒都不敢當面請一個……說什么不想請,也不敢請……委實可笑!」

「有什么可笑的,那不是人之常情嗎?」

胡寅面無表情隨口接道。「心里多少有點不服,還有點視死如歸骨氣,所以不願意乞食,也不想低聲下氣開口替金國求饒……但他畢竟是山窮水盡之下前來請降的,是要拿自己命來換一線生機的,所以也不敢有任何多余表示,生怕一個不好便要對上連自己的命都只是白饒進來的結果……算是對金國前途畏懼到不敢聞的地步。」

「確實。」

馬擴重重頷首。「若是這般講,官家其實也懂兀術心意,只在等兀術開口……」

「等了一個多時辰?」

呂頤浩翻了翻身前案上幾分文書,忽然冷笑。「你們又是王爺又是尚書,就都是這個見識?」

馬擴當即閉口,韓胡也都無奈,便是原本要開口接上的范宗尹等人也都沉默……他們當然知道,呂頤浩本身沒有惡意,只是習慣如此……不過所幸是他們,所幸還在北伐收尾階段,若是王彥在這里,若是平常,這區區一句話便是一對仇家出來了。

「呂相公以為官家有何思慮?」

片刻之後,還是韓世忠很有主人翁意識的重新開了口……畢竟,雖說對方是相公,是大都督,而且年紀大、身體不行了,需要尊重,但到了眼下這份上,他還真的不懼對方。

「官家能有什么思慮?」

呂頤浩繼續翻看文書,搖頭以對。「無外乎是一開始便曉得兀術心中思慮,如你們講的那般,准備稍作等待,但後來等的一久,又觸景生情,反而與對方一般無二,心中對前途畏懼了起來……」

聽到最後這話,胡寅心中微動,而其余所有人卻齊齊一怔。

「官家畏懼什么?」韓世忠一怔之後,莫名一慌。

「你秦王殿下、韓元帥、官家腰膽,又在畏懼什么?」呂頤浩忽然抬頭,似笑非笑的盯住了武臣第一的這位。

韓世忠當即扶著腰帶挺胸反笑:「瞧呂相公說的,如何連我也要畏懼起來了?」

但笑完之後,不知為何,韓世忠心中慌亂更甚,連笑意都漸漸失去。

「能畏懼什么?」

呂頤浩拿起筆來,繼續去翻閱批示文書,然後依然搖頭不止。「位極人臣,當世第一,秦王都不夠還要給軍中兄弟也添個郡王……這還不夠讓人自生畏懼之心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