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登臨(2 / 2)

白露神色坦然,「在七娘子屋里多服侍幾年,是我的福分。」

這也是真心話。

就算沒有兩件新得的首飾,她也不會去求干媽。

新晉的管事媳婦,就算有梁媽媽提拔,幾年內,也都只能在油水不多的去處打轉。

七娘子雖然現在手頭還是緊了點,但出手大方……行事又有板有眼,眼看著在正院漸漸有了體面。

三年後,恐怕就是個紅人了。

到那時候說親,倒要比現在急急忙忙的找人家來得好。

七娘子寬慰地笑了。

她也很滿意白露。

如果白露一心想出去,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

既然大家都想再合作幾年,那是再好也不過了。

「這幾年,你多教教立夏。」她看了立夏一眼。

立夏正把玩著那支寶簪,臉上寫著新奇二字。

白露也看了看立夏,笑了起來。

雖然她很得七娘子的歡心,但說到七娘子的嫡系,那當然還是立夏了。

#

第二天早起,白露就送上了一盤菊花。

「有月朵、有金精、有家菊。」她笑盈盈地為七娘子挑了一朵小小的黃甘菊,「這個好,又雅致又不奪色。」

七娘子不大喜歡佩戴過於鮮艷、誇張的大朵鮮花,一般都只挑選初放的半含蓓蕾。

又為七娘子換上了銀紅細綢襖,佩上大太太給的金團花簪子。

富貴隱而不現。

白露和立夏都稱贊,「七娘子穿紅好看。」

七娘子進正院的時候,二娘子和五娘子都到了。

九哥也誇獎,「七姐穿紅好看。」

二娘子沒有特意打扮,五娘子卻穿上了星光緞做的那條裙子,走動的時候,身上就好像有繁星閃爍。

她戴了大朵的西湖柳月,雖然年紀還小,但也已經有了一股嬌艷。

「五姐打扮得比我出彩多了。」七娘子謙讓。

「九哥已經誇過我了。」五娘子心情像是不錯,看著七娘子的眼神里,多了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吃過早飯,咱們就去爬山。」

她頭上手上,也多了幾樣新首飾。

三娘子一進屋就注意到了七娘子的變化。

七娘子已經儼然是個富家小姐了。

從頭到尾,都看不出一點落魄來……

耳邊插著的是名貴的折枝菊,頭頂簪著的是足金團花,身上穿的是纖秀坊的衣裳,腕上的鐲子,也從不入流的翡翠換成了赤金。

哼……到底是在正院養活,才小半年的功夫,當年那個衣裳上打著補丁的小女孩,已是換了個人。

在嫡母膝下就是這么好!

一轉頭,又看到了五娘子身上那條稀罕的裙子。

三娘子一早上都一語未發。

六娘子卻是羨慕地看著七娘子頭上手上的新東西。

「是太太給的吧?」她和七娘子咬耳朵。

六娘子雖然也不少首飾,但都是這些年來零零碎碎得的,沒有七娘子這樣一下得了不少的好事。

七娘子含笑點了點頭。

「母親見我沒什么首飾,才給了我一些。」

六娘子也就心平氣和了下來。

七娘子的落魄,楊家人都是見識過的。

大老爺卻是渾然沒有留意到女兒間的暗潮洶涌。倒是對著四姨娘的盈盈雙眸,有些心虛。

蘇州當地的規矩,重陽節一整天,大家都是出門登高,飲酒作樂。

雖然楊家女眷多,不好出得門,但吃過早飯,等許夫人、二太太到了堂屋,眾人也就一起起身,都進了百芳園,上了從浣紗塢前頭開始隔斷,次第增高,到聚八仙外頭驀然斷住的太湖石假山。

雖說這假山里頗有些乾坤,但女孩子要斯文,幾個女兒也只有一年一度的重陽節,會上假山里走走。假山里洞壑盤旋,還沒有登臨到聚八仙附近的小亭子,許鳳佳就拉著九哥進了假山里上下翻騰。急得幾個丫鬟前前後後,在假山外頭跟著少爺們跑來跑去。

七娘子一路緊跟在二娘子身邊。

「總算像個楊家女兒的樣子了。」二娘子情緒也不錯,難得地打趣七娘子。「還以為又是一個我,不愛花也不愛草的,成天穿得素素凈凈。」

五娘子哈哈大笑。

二娘子的確是不愛花花草草,也不大注重打扮,平時只取得體二字。

七娘子也抿唇微笑。

沒有女人不愛打扮,區別只在有沒有打扮的條件。

大家說說笑笑,在假山中蜿蜒盤繞,很快就進了亭子里,丫鬟們端了菊花酒,孩子們各盡一杯,大人們卻開始賞秋談笑。

從假山上望下去,百芳園的景色有大半倒都在了眼底。

遠處的七里香冷冷清清,紅紅黃黃的桂花隔了幽篁里的竹林,已是只剩了一抹模糊的顏色。香味卻濃烈鮮艷,隔了這么遠,依然清晰繚繞。

萬花流落那一泓清澈的池水與幾支尚未開敗的殘荷……

真不敢相信,她居然就住在這樣一處富貴得遠超紅塵的所在。

七娘子一時看得出了神。

許鳳佳也拉著九哥進了亭子里,飲下了菊花酒。

許夫人和大太太又忙著叫丫鬟為兩人凈手凈臉,拍打衣上的灰塵。

九哥跑了半天,已是有些氣喘,就依偎在大太太身邊,吃起了點心。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二太太身邊的八娘子說話。

許鳳佳卻給五娘子使了個眼色。

五娘子就拉著二娘子、六娘子,繞到了低處去喂萬花溪里的魚兒。

許鳳佳緩緩地踱到了七娘子身邊。

「你怕不怕高?」

低沉的聲音,一下打破了七娘子的迷思。

她皺起眉,飛快地看了看周圍。

幾個長輩都坐在四宜亭里談笑,沒有注意到他們兩人。

這里和四宜亭隔了兩三道轉折,還有幾枚湖石疊成的拱橋。只要不是特別注意,是看不清這里的動靜的。

不過,許鳳佳膽子就算再大,也不敢就在這里把她怎么樣吧?

「不怕。」

七娘子收斂了思緒,不動聲色地回答。

她前面就是驟然下落的石壁,距離地面也有三四米高。

都面不改色地站在這里眺望了這么久,怎么還會怕高。

許鳳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他望著七娘子的眼神里,有一股蠢蠢欲動的興奮。

「只是望著,大多數人,也都不怕。」

他靠在太湖石上,盤起了手臂,似笑非笑。「不過,要被推下去的話,大多數人,就又都怕了。」

七娘子頓時一陣煩亂。

倒是不怕他真的推,而是她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在大太太身邊奴顏婢膝,是掙扎求存的無奈。

在五娘子面前步步退讓,還是掙扎求存的無奈。

但許鳳佳就算再尊貴,也終究不過是楊家的親戚。

就算心底再看不起她這個庶女,看在楊家的面子上,他又能把自己怎么樣?

自己又不是生下來就低人一等。

七娘子就忍不住輕輕地哼了一聲。

「只是虛言恫嚇,大多數人也都是敢的。」她淡淡地道,「真的要下手的話,大多數人,就又都不敢了。表哥,你敢不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