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簽(2 / 2)

五娘子就看了看七娘子,想了想,臉上不由得一紅,又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天色不早了,吃了午飯就歇著吧!」

才說完,五娘子就加快了腳步,繞進了通向月來館的小徑。

七娘子站在當地望著五娘子的背影,深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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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女眷上香,是最沒故事的。

以楊家的身份,寒山寺早早就屏退了閑雜人等,一並寺內只有小沙彌里里外外灑掃,除了幾個德高望重的老僧外,一應年輕僧人一律回避。

大太太帶了幾個女兒直進大雄寶殿,眾人便各自在蒲團上跪了,先為佛祖上了三炷香,方才起來瀏覽景色。

大太太是來為二娘子求保胎符並發願的,自然有一套儀式要走,幾個女兒家卻是各有各的心事,都各自散開去尋對路的神仙。

七娘子素來不信鬼神,拜完佛祖,又繞到佛像背後看了寒山拾得的石刻,便陪六娘子尋到供奉了觀音的小殿內參拜。

六娘子也不過是想出來走走,做做樣子拜過了觀音,就拉著七娘子出了殿門,嘻嘻哈哈地站在檐下,商議著是去看楓橋夜泊的碑刻,還是去藏經樓里抄幾本經書,又或者到楓江第一樓里看看運河的景色。

若是依了七娘子,自然是想到藏經樓里抄幾本難得的經書,這一年來她的書法有了進益,正是想找東西抄寫的時候。六娘子卻眼巴巴地望著七娘子,一張如花的小臉上,寫滿了懇求。

七娘子也只好妥協,「不如叫上五姐,一道去楓江第一樓看河景吧?」

六娘子燦然一笑,「還是七妹疼我。」

分明是姐姐,六娘子的口吻卻是一團嬌痴。七娘子亦不由得莞爾,「是你可人疼。」

六娘子就嘟起嘴,作勢要親七娘子,「哪有你可人疼!」

兩個人打打鬧鬧,就進了弘法堂。

五娘子已是參拜了一圈,正和弘法堂里的小沙彌說話,「這一簽該怎么解?為什么會是中中簽?」

那愣頭愣腦的小沙彌便接過簽詩看了,與五娘子解釋,「施主這一簽是姻緣簽,看簽詞的意思,倒不大像是什么好事,您所求的乃是虛無飄渺之物……這樁婚事怕是不成了。」

六娘子禁不住吃吃的笑,五娘子看了她們姐妹一眼,急得跺腳,「哪個求的是姻緣簽了?我求的分明是科考!我……我……我想知道大姐夫這一科能不能考中!」

去年的鄉試,乃是皇上整壽加開的恩科,今年才是正科,大姑爺也的確已經啟程去杭州准備應考。

六娘子倒是止了笑,「這是應當的,我們都該為大姐夫拜一拜,願他這一科能中!」

小沙彌卻堅持,「若是做學簽解,就更不通了,南無世界若虛舟,不用張帆任去留,俄聞曉唱絲綸後,月落空垂一釣鉤,這簽詩意境飄渺,不沾紅塵氣,所求者多半也是虛無縹緲之物,若求佛緣的,才算是求中了。施主求簽時,心意怕是不誠吧?或許是那位尊親今年出了什么事,不能應考,也是有的。」

五娘子就住了口蹙眉不語。

倒是六娘子有些不悅,「哪有您這樣說話的,大姐夫人都到杭州了,哪里會不應考!」

「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計較什么,成與不成,還不是看大姐夫自己。」七娘子只好打圓場,又格外多看了五娘子一眼,「還是去楓江樓看河景要緊。」

五娘子便丟了賞封給那小沙彌,追著兩姐妹出了屋。

「看河景看河景!這里的簽一點都不准!下回我們到觀音山去!」五娘子猶有些不快。

七娘子心中不由一動。

以五娘子的粗疏,又哪里會想得到給大姑爺求簽?

再說,未出嫁的女兒為姐夫求簽,始終也有幾分怪異。

七娘子就想到了封錦。

不過,張先生說封錦年紀太小,這一科還是不會放他出來應考。

七娘子就看著五娘子笑了笑,附和著,「下回去觀音山——還沒有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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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娘子之前到寒山寺來上香,沒有不來楓江第一樓看河景的。熟門熟路,撩起湘裙次第上樓。五娘子推了樟木雕八仙的窗子,就與六娘子擠擠挨挨,在向著河邊的一扇大窗前搶著看河里來往的行船。

運河這一段已進了蘇州,一向極是熱鬧,河里行了無數小船叫賣小吃雜貨,又有遠自廣州裝了洋貨來的大船,在小船群中緩緩前行。

船上水手不乏高鼻深目者,六娘子與五娘子看得大呼小叫,嬉笑聲傳了老遠,難得地現出了孩童的天真。

七娘子獨立在一扇小窗邊,望著窗外的景色,不由也會心一笑。

大家女眷,一向很少出門,尤其是她們這樣的小娘子,一年能有次把兩次出門的機會,已屬難得。

更不要說是看著這些最底層的老百姓,忙忙碌碌地掙著自己的生活。

雖然衣衫破舊,蓬頭粗服,但畢竟這些人臉上的笑就是笑,懊惱就是懊惱,要行便行,要停便停,當街可以咆哮大喊,也能縱聲大笑。

比起這些深宅大院里錦衣玉食的花瓶小娘子,他們要活得簡單得多,也更自在得多。

七娘子就不期然有幾分悲哀。

縱使今世錦衣玉食,仍與願難足。

誰叫她身為女兒?又是這樣的一個庶女。

七娘子就淡淡地嘆了一口氣。

不論在哪里,都要好好活下去。又何必一味傷懷已經注定失去的東西?這一世,她也不是沒有收獲。

她就慢慢地合上小窗,踱到了楓江樓臨著寺內的那一面。

寒山寺畢竟是千古名寺,寺內的風景,也稱得上優雅,遠遠有幾個小沙彌正擔了水往齋堂行去,淡青色的袈裟掩映在山水小徑里,遠遠的就像是一抹煙。

樓下烹茶的幾個小沙彌就議論起了今日的水,「到底還是虎丘的石泉水泡茶好吃。」

「到虎丘大半天的路,哪個閑了無事給你擔來泡茶?」

「今日阿誰招呼客人?」

「大方丈親自去蕭大人府上誦經,二方丈來招待客人。」

幾個小沙彌的聲音里都還帶了稚嫩,說起大方丈、二方丈,仰慕之情,都快要滿出來。

「蕭大人上門請了三四次!」也不知在炫耀給誰聽。「前朝他家里有鬼作祟,聽講是被打殺的一個小丫鬟,朝朝日日在院子里飄盪,晾出去的衣服,收進來就是一股血腥味!有兩三個姨奶奶不在意,穿上去就是一場大病。」

「聽大方丈講,這是極厲害的魘鎮,要誦念七七四十九日金剛經方才好得。」小沙彌就笑,「誦經班子又有事做了。」

話鋒一轉,又開始議論今日的齋飯,「又輪到明凈師兄做飯,鹽也舍不得多放兩顆。」

「明凈師兄自己晚上跑出去買五峰齋的豬頭肉嚼,齋飯哪里還煮得經心。」

七娘子就關上了窗戶,回身倚著板壁出起了神。

眼底波光流轉,無限思緒,隱隱露出。

作者有話要說:這該死的變幻莫測的天氣

下了一場雨又涼了,早上五點被凍醒居然再也睡不著?!

哭求安慰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