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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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子就坐立不安地等到了權仲白。

她年紀還小,用不著拉上床帳把自己遮起來。

倒是兩個姐姐都上了十歲,雖然六娘子還沾了個孩子的邊,但也已經有了羞怯之心。

便叫人拉起了帷幕,躲到了提花帳幔後頭,憋了氣,預備從帷幔的縫隙里鑒賞鑒賞權二少爺的風姿。

五娘子雖然與權二少爺打過對臉,但或許是當時年紀小,也說不出權二少爺與尋常男眷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

越是這樣,六娘子就越是好奇。

「聽說他如同潘岳、宋子淵一樣,是有上古遺風的美男子!」她就和五娘子在帷幕後頭嘰嘰喳喳,「這幾年來,京城的女眷有個頭疼腦熱的,哪個不到權家問診?二少爺煩得不得了,這才下了江南來游玩……」

「那又如何肯為七妹診治?」五娘子就有些不解。

兩個人還在議論,幾個媽媽已是引導著權仲白進了屋子。

權仲白今年大約十八,在古代而言,已算得上青年了。

看形容,倒是和兩年前沒有什么差別。依然是鶴氅,依然是唐巾,也依然是一進屋就把氅、巾都去了,露出了底下的淡青隱蓮紋道袍,與無暇的白玉冠。

單單是除袍卸巾的這幾個動作,由權仲白做來就是一陣賞心悅目。

不過那張冠玉似的臉上,卻隱隱帶了些怒氣,越發襯得一雙眼似過了火的琉璃,明亮得灼人。

「權世兄!」七娘子覺得自己有必要問個好,再道個歉,「耽擱世兄游山了。」

權仲白就看了看七娘子。

又挽起袖子,並了雙指,試了試她額上的溫度。

「我扶脈的時候,不願被人打擾。」他容色稍緩,但聲調仍帶了冷淡。

幾個婆子便低眉垂目退了出去,只留白露在一邊服侍。權仲白望了白露一眼,連白露都退到了屋外。

隔著玻璃窗,他的一舉一動都為人所知,倒也不算是孤男寡女。

權仲白就低頭在葯箱里翻找起來。

他的動作很大,大得幾乎就快失去以往的優雅。

「楊姑娘,兩年不見,你的病又重了幾分。」

就連語氣里的不滿,也都沒有一點掩飾。

七娘子愕然。

她雖然說不上很健壯,但這幾年來也很少生病,平時又注重保養……

哪里來的病?

「權世兄,你這是什么意思……」她不禁有些忐忑。

自己不會是得了什么絕症吧!

雖然在楊家的生活說不上輕松,但至少吃穿用度,是無數人所欣羨的。七娘子也不是什么超凡脫俗的聖人,當然會希望自己能活得長一點。

權仲白就自葯箱里抽出了一個小迎枕。

「手放上來。」他沒好氣。

見七娘子明顯的愣怔,索性劈手就抓住了七娘子的手腕,帶到了迎枕上。

「小小年紀,心事這樣重!」一邊扶脈,權仲白一邊就數落起來。「一聽說楊家的小姑娘病了,我就知道是你!」

「我……我?」七娘子只好鸚鵡學舌。

「先天不足,後天又失於保養,過分思慮……現在你還小,自然不覺得什么,過了三十歲,百病就來纏身了!」權仲白沉了臉一路數落,就縮回了手。「昨日晚上是不是又思慮過甚,一夜都沒睡好?」

「我……」七娘子竟興起了被老師訓斥的感覺。

就好像前世沒有完成作業的時候,年輕的班主任一臉無奈地訓斥自己,「除了你自己,誰會為你自己打算?你也要懂事了!」

她就求助般地瞥了帷幔那頭一眼。

權仲白也跟著看了過去。

帷幔微微地顫動著……屋里可並沒有風。

他不動聲色,呵斥七娘子,「和你說話呢!」

七娘子嚇得一抖,委委屈屈地看住了權仲白。

權仲白清俊的臉上,寫滿了恨鐵不成鋼幾個字。

「以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權仲白俯身自葯箱里抽出了方箋。

白露連忙進來侍候筆墨。

「沒事就和姐妹一起說說話,樂一樂。別像個小老太婆似的,成天到晚的只會愁……你有什么可愁的?錦衣玉食,家境優越,父母又這樣疼愛……要自己逗自己開心,知道了?」

七娘子垂下眼,就要長出一口氣。

卻又連忙捂住了,提心吊膽地瞄了權仲白一眼。

權仲白忍不住微露笑意。

又很快屏住了,不動聲色地沖七娘子點了點頭。

「這才是你這年紀的樣子。」他威嚴贊許。

七娘子就沖權仲白咧了咧嘴。「謝權世兄關心……」

權仲白低頭寫起了方子,一邊寫,一邊自己也嘆了一口氣,「就是你這樣的身子骨,在深宅大院的小娘子里,都算難得的了。尚且不知道愛惜自己……殊不知,有人想求得一個康健,都是難比登天……」

這一瞬間,他話里流露出的傷痛,與兩年前那別樣的爽朗比,竟是判若兩人。

兩年時間,對成年人來說可能還算不得什么,但對少年而言,或許就是兩個心境的差別。

七娘子就同情地看了權仲白一眼。

她當然不會自戀到覺得權仲白是在憐惜自己。

想必在深宅大院生活的,除了自己這樣「無病呻吟」的小娘子之外,還有權仲白真心憐惜的人吧。

「一天煎服三副,當晚就能退燒了。」權仲白就寫了方子,遞到了白露手上,「第二天再吃兩副,可保無事。」

又掃了七娘子一眼。

「以後再不要把事都壓在心里了。」他已沒有了那股急切的關心與憤懣,多了幾分形於外的禮貌,「楊姑娘,你的稟賦在女流中已經不算太脆弱了,只要能善自保養,必可康健一世。多保重吧!」

說完,就背起葯箱出了屋子,連一點留戀都不曾有。

這個權仲白,來像一陣風,去也像一陣風。

白露並幾個婆子都忙追了上去,請他到後堂稍坐吃茶。

隱約還能聽到權仲白在院子里說話的聲音,「……此來只是人情,倒未必要……」

正在葳蕤,七娘子就看到九哥從院子對過的廂房里推門出來。

「權世兄!」九哥就客客氣氣地對權仲白行了禮。

權仲白忽然站住了腳。

就沖九哥招了招手,扳住他的臉仔細地相了相。

又帶著九哥進了七娘子的屋子,累得五娘子和六娘子忙不迭地縮回了身子。

權仲白也不曾留意,就著硯台里未干的殘墨,又寫了一張葯方出來。

「這兩年來,你臉上的舊傷處進了春天就會作癢,是不是?」他一邊寫,一邊問九哥。

九哥滿臉的嘆服,不由自主,就撓了撓臉側。「是。權世兄真好醫道!」

權仲白就搖搖頭嘆了口氣。

「真不愛給你們這些豪門里的小少爺、小姑娘診治。」他發起了牢騷。「一個個心里藏的都是事,做大夫的,不問不是,問了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