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騰(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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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信堂的確也不是什么很有知名度的堂號,楊家本家用的是郡望為堂號,寶雞堂楊與天水堂桂,都是西北赫赫有名的望族。蝦米只是大老爺獨身一人在江南落地生根,一轉眼就是二十多年,和本家又有些生分,不過是近十年來,才用了寶信堂的堂號。江南官僚知道得多些,出了江南三省,這個堂號就沒那么響亮了,一路上有眼不識泰山者,也都情有可原。

可身為幾重的親戚,許家人不知道這堂號,那就太失禮了。古代最重禮儀二字,失禮已是相當嚴重的罪過,往大了說,許家這是有幾分目中無人的意思了。

大太太眉頭跳了幾跳,反而平靜了下來,望向七娘子,略帶催促地使了個眼色。

自從五娘子、六娘子相繼出閣,家中女兒只剩七娘子一個,這一年多,大太太對七娘子可稱得上言聽計從,人情往來、柴米油鹽、人事任免……多少事,都是七娘子代她做的主。

七娘子也不動聲色,吩咐立冬,「問問父親是什么意思,要不要通名報姓,把這場誤會消弭於無形。再請船娘問一問,對面這許家的樓船里,坐的是許家的哪位少爺奶奶。」

許夫人身體不好,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雖然不至於卧床不起,但要坐船出遠門,也是天方夜譚。倪太夫人年過古稀,出行也不止是這個陣仗,對面樓船里的肯定是許家的小輩,也只有小輩的行事,才會這樣張揚。

立冬不多時就給了回話,「老爺說,這樣的小事,也無所謂個是非,都是親戚,且讓許家的樓船過去就是了——還叫咱們別多嘴多舌,露出身份,免得許家人知道了還要來賠罪,越發花功夫。」

又撇了撇嘴,難得地露出了少許不屑,「方才我就叫底下的小丫頭出去聽一聽對面的聲音……這許家人還真是高聲大氣,聽他們的意思,對面是許家的四少夫人從娘家進香回來,今晚趕著進城服侍太夫人,可是天大的事,半點都耽誤不得……噯,真真京城人的利口,是最傷人的,那話一字一句都透了難聽,奴婢也不敢和太太說!」

大太太擠出一絲笑,揮了揮手,輕描淡寫地道,「唉,皇城根下長大的小民,什么世面沒見過,難免就刁鑽了些。」

話雖如此,卻是誰都能看得出這笑意下的怒意。

七姨娘同十二姨娘面面相覷,一時間竟是誰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以楊家在江南的地位,她們也是多年沒有受過這樣的氣了。

七娘子只好出面安撫大太太,「這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娘就別在意了,還是先想想咱們帶來的這些箱籠可怎么安置才是正經。」

京城寸土寸金,秦帝師以帝師之尊,一輩子就住在小時雍坊一間三進的小宅子里,兩兒三女都安置在東西廂,比楊家的丫頭住得還逼仄,待到出來自立,都是變本加厲地愛大屋。大太太本待在京城東北物色一套帶花園的大院子,卻不想皇上殊恩,竟在皇城根腳下給賞了一套房子,說來和秦家也就隔了兩個胡同口,只是地方就沒那么大了,不過是三進三出的四合院,還不帶東西跨院,就好似江南的總督府掐掉百芳園,只留可憐的三進正院。

楊家人口又多,雖然大太太索性把姨娘們都留在江南,但帶上京的佣人就已經上百,這還都是精簡了又精簡,怎么在三進的院子里安排下這么多人,已是愁白了大太太好幾根頭發,更別提還有山一樣高的箱籠……光是整理家當,都耗掉了將將整個月。

大太太如何不明白七娘子的意思,也就順勢下台,「要不是家里就三個主子了,我是真想不出這院子該怎么住……偏生又是皇上的賞賜,方便你爹三日一朝五日一會的……」

說說笑笑,幾個人也就把這不快的插曲,圓了過去。

許家的少夫人架子大,下個船也葳蕤了一兩個時辰,輪到楊家船靠岸的時候,已是夜幕低垂,幾個青衣長隨早搭了小舢板過去給二老爺報信,不消一刻,什么清油帷幕、兩人抬的小轎……都已經預備好了,女眷們先行下船,搭了小轎進客院歇息,箱籠自有人照管。蝦米七娘子亦不過是稍事洗漱,就出來和二老爺廝見。

二老爺這幾年也消瘦了不少,看裝束,活脫脫一個不修邊幅的落魄翰林,精神倒是越發健旺,和大老爺久別重逢,兩人都是感慨良多,已是對坐著品過了幾杯清茶。大太太在一邊陪坐,笑著將敏哥——三兄弟里,也就是他陪著二老爺過通州接人——叫到身邊坐了,一長一短地問他家常的瑣事,若不是七娘子深知就里,恐怕亦要被眼前的天倫圖感動。

她規規矩矩地給二老爺見了禮,二老爺倒是格外打量了七娘子幾眼,就笑,「七娘子也長大了,看形容,倒比八娘子要美些!」

八娘子去年已經定了人家,今年年初就嫁到山西去了,這門親事正是二老爺親自物色,香姨娘早在去年冬天,就被送回西北和二太太做伴去了。

七娘子自然不會把二老爺的話當真,不過一笑,就去給敏哥行禮,兩兄妹相對一笑,敏哥也誇七娘子,「年紀越大,眼睛越有神,倒像是會說話一樣。」

惹得大太太直笑,「說得你妹妹和妖精一樣,該打。」

敏哥又順勢問大太太,「這次上京後,就要把七妹的婚事定下來了吧?」

「現在我正服喪,也不好出入宴席。」大太太略略一皺眉,「只是你妹妹也十五歲了,再拖下去,親事也不大好說……」避重就輕,始終也沒有正面回答敏哥的問題。

那邊二老爺又和大老爺感慨,「一別這四五年來,朝廷里真是風起雲涌,你方唱罷我登場,一刻安靜都不得。弟弟雖然在京城,但卻是置身於漩渦之外,不比大哥身在局中步步凶險,有時想起來,連弟弟都懸心,也虧得大哥能周全得過來!」

這話雖然是客套,但也有幾分出自肺腑的意思,大老爺就跟著嘆了口氣。「也都是見步行步……」

這不是自家,說話就硬是多了幾分小心,這話的後半句,就被大老爺吞了回去。

從昭明二十四年五月,魯王在山東起事開始,朝廷里的風雲的確就從未停止。想當時魯王來勢洶洶,先克濟南,再下臨淄,山東一地事實上已經失去控制,又有托南洋水師之名造出的戰船,一路從山東直上津沽,是大有攻陷京城,重演永樂舊事的意思。當時北方一夜之間又傳遍了皇上為太子鴆殺的謠言,民心也不由有些搖動,局面,實在是前所未有的凶險。

不想這謠言傳到了京城,已有兩三個月沒有上朝的皇上第二日就加開朝會,生龍活虎地出現在群臣眼前,謠言自然不攻自破,魯王索性不管不顧強攻京城,若非皇上臨危急命牛德寶將軍從宣德回兵來援,又以平國公父子率領禁軍護衛京畿,京城幾乎要被魯王攻破。

偏偏此時北戎又蠢蠢欲動,賊心不死,有圖謀宣德之意,牛德寶只敢分兵兩千回援,一並連天水寶雞一帶的兵力都被牽制……

這一場硬仗就打了三個月,皇長子終於因為糧草出事戰敗被擒,接著就是一場駭人聽聞的大清洗,朝廷上下和皇長子有過聯系的官員不是殺就是關,到現在都還有上百個在詔獄里輾轉,皇長子胡亂攀咬,什么許家、桂家、楊家、秦家都被指認,氣得皇上數次吐血,一直亂到了昭明二十五年三月,皇上賜死皇長子為止,這場亂象似乎才算是有了收尾的意思。

不想才進四月,皇上就溘然長逝,太子匆匆繼位,立刻就開始繼續審理之前的謀逆案,朝廷上下人事變動頻繁,就連閣老都告老了一個,還鄉了一個,大老爺又上書堅辭江南總督之位……幾個重量級人物的位置變了,朝野上下,幾乎也就處在了連續不斷的小地震中。

好容易大老爺進京加封大學士,入閣參政,江南總督暫時虛懸,三省布政使各司其職,詔獄里的官員權貴無事的無事罷官的罷官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後宮妃子也封了,擎天保駕的功臣也賞了……進了今年秋天,朝廷才漸漸地平穩了下來,有了這昭明盛世該有的樣子。

「明年改元,皇上是肯定要在人事上再有些動作的。」待客院開上了夜點,二老爺和大老爺碰了幾杯,就打開了話匣子,「不瞞大哥,弟弟這個翰林已經當了十多年了,也著實有些當膩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