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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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一下就陷入了死寂,大太太怔怔地坐在床頭,抱著五娘子的手尚且未松,好似緊一緊手臂,五娘子就能醒來。

許夫人面色慘然,大少夫人、五少夫人面上都有不忍之色,還是敏大奶奶上前拉了拉大太太,低聲道,「大伯母,放手吧。」

春分與谷雨抽著鼻子嗚嗚咽咽,只是不敢放聲兒,得了敏大奶奶的眼色,這才走到大太太近前,輕輕地將大太太拉了出來,把五娘子放平在被褥上。

五娘子才一躺平,五少夫人就好像是得了信似的,一下彈起來。「還不快把親家太太扶到東里間去——娘也請一道來,這里不是久坐的地兒。」

她本來一向文靜,這時候指揮若定,卻顯出了主母風范,語調雖有哀痛,卻克制得極好,只是隱隱露出。

許夫人欲言又止,到底還是順了五少夫人的安排,七娘子同敏大奶奶親自攙了大太太,大少夫人與五少夫人攙了許夫人進了東里間,五少夫人又請了權仲白進屋,給兩位老人家扶脈,唯恐兩人哀痛過度,又折損了身體。

權仲白倒也耐心,他似乎對這一情形習以為常,雖然面色端肅,但行動很有章法,開了兩個方子給許夫人安神,又請閑雜人等回避,他要給大太太扎幾針。

「楊太太哀痛過度,人已經有些痴迷,長此以往,恐怕痰迷心竅,年老易中風。」

七娘子與敏大奶奶自然是在東里間的,許夫人也不肯走,「我……我陪著四妹!」

她像是一下又老了幾分,鬢邊的白發襯著那瘦骨嶙峋的臉,格外顯得憔悴,結果只有大少夫人回避出去幫五少夫人分派事務,未幾,屋外又傳來了四少夫人的聲音。

「太夫人派我來問問——什么!六弟妹已經……」

接著就是嗚嗚咽咽,被壓抑過的哭聲,同五少夫人的勸說,「四嫂,現在這里亂的很,兩位長輩哀痛逾恆,我們不要添亂……」

她聲音雖輕,卻很堅定,一項項分派事務,安排五娘子易簀並明日的小斂禮,事事有條有理,七娘子側耳細聽,心中無數思緒紛亂流轉,只在喊著,「到底是誰!」

是誰這么大膽,偏巧就選了今天,在大太太來探望的時候給五娘子下葯,居然葯性還這樣剛猛……

這是根本不怕把事情鬧大啊!

她不禁掃了許夫人一眼。

雖說這種事也很難有個定論,但以許夫人和五娘子的關系,她要害五娘子,是根本不需要用這樣的手段的。

京中規矩,探望產婦,要以產婦生母為先,大太太今日才動身過來看五娘子,別的親眷們就算過府拜訪,也不會進明德堂,再說,生人要給五娘子的葯里下毒,那純屬痴心妄想。

還是只有平國公府里的女眷,才有這個能耐下毒!

好在這一房本身女眷還並不很多,說起來也就是三個嫂子並倪太夫人,有下毒的能力。

可動機呢?

七娘子耳邊一下就響起了五娘子的聲音。

「您瞧見幾個嫂子的神色沒有?哼,這一遭,我可算是揚眉吐氣,叫那群小賤人嘗嘗生不出兒子的滋味!」

「還有四嫂,五嫂還生過女兒,她進門三四年,連個屁響都沒聽著,且等著瞧吧,就是太夫人不說話,三姨都要給四哥房里添人了……她又最妒忌!」

她的眼神就暗了下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五娘子總是太得意了……生了兒子,雖然有了靠山,但又何必把以後要做的事嚷得滿世界都知道。這也太遭忌!

正自出神時,大太太已是受了權仲白幾針,安穩合眼休息,權仲白這才收拾葯箱,向許夫人告辭。

「死生常事,夫人不必掛懷太多,思慮過甚,反倒更壞了身子,開的太平方子,還請夫人多吃幾副……」

七娘子心頭一動,忙上前幾步,給權仲白行了禮。

「權先生!」她聲音很輕,「請先留步……想問問先生,五姐大約喝的是什么葯。」

權仲白就擰了擰鼻根,略帶疲憊地吐了一口氣。

「什么葯?」他詫異地一掃七娘子,眼里多了幾許深思,「我雖是神醫,也沒有那么神,只曉得是喝了活血的葯,是什么,摸不出。」

七娘子給春分使了個眼色——春分頓時會意,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出了屋子,不片晌就端回了一個小小的青花瓷碗。

「大約夫人就是喝了這碗葯後,不到半柱香就……」

權仲白神色一動,就又意味深長地盯了七娘子幾眼。

何止是他,許夫人、敏大奶奶的眼神,都像是被磁鐵吸住一樣,貼到了七娘子身上,又跟向了那碗葯。

就連大太太都驟然睜眼,死死地盯著青花瓷碗,沒有做聲。

屋內一下就靜得像是一座墳山。

「我是醫生,不是葯房掌櫃。」權仲白就有了幾分不耐煩,「七姑娘或者……」

「權先生!」七娘子加重了聲音,祈求地看著權仲白。

在她的記憶里,自己上一次這樣祈求地看著誰,還是在西北的土炕邊,望著看管她與九姨娘的老媽媽。

「您是神醫,一句話當得十句話……要不是沒有辦法,我是不會這樣麻煩您的。」

她也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五娘子是許家人,死了也是許家鬼,娘家的親戚,只能在啟殯送葬的時候前來致哀,等大太太略略休息過來,他們就要回去了。

春分一個小丫頭,怎么出面請人驗葯?許夫人身為主母,指望她也太不保險。

要不把五娘子的死在現在就擺上台面,恐怕是真的沒有機會了!

她就盡量將自己的焦急與絕望,透過眼神傳達出來,告訴給權仲白知道。

權仲白又看了看許夫人。

他的顧慮,不言而喻。

許夫人面色蒼白,她緊捏著椅把,森然望了七娘子一眼,也輕聲催促權仲白,「請權先生幫個忙。」

「當不得老夫人這一叫。」權仲白嘆了口氣,在屋角水盆里洗過手,回來端起葯碗一嗅,又以尾指蘸了一點葯汁放進口中品嘗,紅潤唇瓣略一吮白玉一樣的尾指,就有了答案。「這葯是人參、白術、當歸、大棗、黃芪、桂圓等物增減出的十全大補湯,以少夫人氣血兩虛的體質,吃這幾味葯很是相宜,想必是鍾大夫的手筆。」

鍾大夫便是適前為五娘子把脈的醫生,也是京城名醫。

「不過,這湯葯味道不對,」權仲白看也不看許夫人的臉色,「有番紅花的香味……嗯?還有些王不留行的苦味?是多加了這兩味葯再不會錯的。」

他又嘆了口氣,低聲自語,「這可麻煩了。」才放大聲音,道,「番紅花同王不留行都使宮縮下血,用得對是好葯。只是少夫人像是也遺傳了楊太太的毛病,思慮過甚寢食不安、肝經郁結,本來氣血正是兩虛,再被葯力一沖,下紅難止,前頭幾個大夫又沒有精於針灸的,錯過最好時機,遂無可挽回。」

大太太咕咚一聲,又栽倒了過去,權仲白瞪了七娘子一眼,才挽了袖子又過去給大太太扎針。

七娘子卻一點都沒有歉疚。

大太太愛暈,盡管再暈個十次也好,這件事她是必須要分辨清楚的,否則許夫人迫於壓力,萬一糊塗結案,凶手再出手的時候,肯定就瞄准了五娘子的一對雙胞兒子……那時做得柔婉些不留馬腳,母子三人冤情誰訴?

她就看向了許夫人。

許夫人也正看著她,眼神冷得像冰。

「還請三姨好好照看兩個小外甥。」她輕聲細語地叮囑許夫人,態度毫不相讓。「免得悲劇接二連三……到時候兩家反目成仇,恐怕,亦不是什么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