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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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兩年的南方生活,似乎讓他又黑了一些,原本蜂蜜色的肌膚,轉為略微深澤的麥色,眉宇間那股原本四處涌動的風流情挑,早已經收斂不見,眉目端肅時,看來實在很有威嚴。軍人的鐵血與長安子弟的傲慢融合,使得此人眼眉之間的那股子倨傲霸道越發濃烈。僅僅是手扶劍柄,就叫人已經可以想見他在沙場之上金戈鐵馬號令千軍的威風。

許鳳佳並無歡容,與七娘子對視一眼,便別過頭聽喜娘吩咐,斟了交杯酒與七娘子對飲。

兩人手臂糾纏,自然要拉近距離,周圍的竊笑聲響成一片,不乏少女笑聲,七娘子不禁微紅了臉,卻是力持鎮定,她啟唇緩緩飲下杯中酒液,又有人來剪斷二人一縷頭發相結,掖在枕頭一角。

許鳳佳放下酒杯,尚且沒有說話,屋外就傳了人聲進來,「宮中賞了金玉如意,賀新婦入門,請將軍到前庭領賞。」

七娘子心頭頓時一暖。

只不知道這背後究竟是誰的手筆。

眾人也頓時大嘩,許鳳佳只看了七娘子一眼,便起身出屋,喜娘順勢請眾人出洞房,笑吟吟地道,「也該到前院待客了!」

能進洞房來鬧的,無不是許家最親密的男丁女眷,這話說給他們聽是再恰可不過的,幾個年長些的中年婦人便贊了七娘子幾句,「真乃好容貌。」便笑吟吟地帶頭出了屋子,屋內只留喜娘與陪嫁丫鬟服侍。

七娘子一大早就起身梳妝,一整天只吃了兩口半生不熟的飯團——還是按禮俗才給她吃的夾生飯,現下已是飢腸轆轆,又頂著那戴頭飾十多斤的披掛四處行走,尚且還要注意禮儀,實在是又餓又累。

橫豎蓋頭掀了,此時許鳳佳出去接賞,回頭肯定就順勢到前廳敬酒,也正是她卸妝的時候。

她喚來立夏卸掉了一臉白粉,又拿下金玉冠,脫了大紅對襟百鳥禮服,進凈房稍事洗漱,換上家常穿的藕荷色長襖,盤坐在床前,自顧自地喝了幾杯茶,方才覺得渾身上下舒暢了些。

就有些困倦起來。探頭看了看炕邊的小立鍾——今日吉時卜得遲,眼下已經快過二更,是七娘子日常就寢的時間了。屋外卻還是燈火通明,笑鬧賀喜之聲,遠遠的竟連這里都聽見了。

她搖了搖頭,又環視新房一圈。

這間屋子應當是明德堂西翼居中的寢室,將新房擺在這里,並不出乎七娘子的意料,畢竟東翼是五娘子曾經居住的地方,在她的屋子里辦喜事,不論是誰,恐怕都覺得古怪吧。

她眸色不禁一沉,心中那股五味雜陳的感覺,又冒了上來。

續弦哪里是那么好當的,從前把嫁進權家看得太簡單,實在是她沒有經驗了。

就算感情再淡,婚姻的存續時間再短,元配始終是元配。尤其當這個元配還是自己感情不錯的姐姐時,很多事,都會變得太復雜。

更別提許鳳佳……

直到此時此刻,七娘子才對自己承認,她心底真正怕的,只是許鳳佳一人。

許鳳佳這樣的男人,她前世也不是沒有遇過。

這種人一向很驕傲,也都有驕傲的本錢,他們出身卓越,能力超群,少年得意……想要什么,只需要勾一勾手指,就有成噸成噸的什么等著。

就算她的擔憂被證明是正確的,恐怕許鳳佳也未必會因此而諒解她當年的拒絕。

恐怕就因為她的擔憂被證明是正確的,他才更不能原諒自己吧?

在許家該怎么行事,七娘子心中已有了既定的方針,過往的一年里,她對許家的了解,也不再那樣膚淺。該做什么,該怎么做,她心底有數。

可在感情上,七娘子卻完全不知道如何看待這段婚姻,也不知道該怎樣面對許鳳佳,她忽然發現自己根本並不是那樣了解自己的丈夫。而僅有的那一點了解,似乎對這段婚姻一點幫助都沒有。

她沉下眸子,望著眼前被燈火映得通明的銀酒瓶。

酒瓶上曲折回盪的光線,映出的是一張陰郁的嬌顏。

屋外忽然又傳來了紛沓的腳步聲。

「世子爺,您醉了……」是喜娘討好的笑聲,「這不是還要撒帳、坐帳……」

許鳳佳低沉醇厚的聲音就跟著響了起來。

「這都什么時辰了,明兒一早還要進宮謝恩,俗禮陋習就免了吧!」

喜娘似乎還有些不甘心,竟斗膽回了許鳳佳一句,「可這都是老規矩了——」

許鳳佳輕輕地一哼,喜娘的聲音漸漸地變小了,最終囁嚅無聲,燭光掩映之間,他已經大步邁進了新房,七娘子抬眸看他,力持鎮定。

「都下去吧。」世子爺似乎心情並不大好,擺了擺手,沖屋內服侍的幾個侍女嚷了幾句,「以後我在家的時候,屋里不要留人服侍,我要清靜。」

後頭這話,卻是對著七娘子說的。

七娘子一怔,才點了點頭。

隨著立夏等人悄無聲息地退出屋子,並合攏屋門,室內一下就靜了下來。

雖說外頭的熱鬧還猶自未散,但明德堂西翼似乎有自己的規矩,只聽得隔壁幾間屋子逐一關門落戶,接著,這一片屋宇都悄無聲息。

七娘子坐在桌邊看著許鳳佳,一時,竟也有些不知所措。

許鳳佳卻要比她更自在一些,他解下腰畔佩劍,隨手拍到了立櫃上頭,便在小方桌前落座,挑剔地掃了桌上這些吉祥菜,才舉筷各樣都吃了一口——這也是禮俗——卻並不讓七娘子。

看來是成心晾著她了。

七娘子反倒松了一口氣。

如果許鳳佳一進門就一臉的濃情蜜意,要和她共赴巫山,七娘子還真不知道要怎樣回應才好。

冷暴力,她倒是受得慣了。

她回身抱起縫制了「棗生桂子」的幾床綉被,索性開始鋪床。

一動手卻又犯了難,七娘子似乎感覺得到許鳳佳的眼神向她刺來……一咬牙,她鋪了兩床綉被,還格外在鋪蓋間留出了一線被褥,顯得涇渭分明。

一聲清脆的撞擊,許鳳佳似乎是擱下了筷子,七娘子脊背隨即一僵。

雖然兩個人都沒有特別的表示,但氣氛的確實在是太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