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麻(2 / 2)

「娘也不要擔心,總歸皇上心里是有數的。」二娘子就含含糊糊地安慰了大太太幾句,見大太太有了困意,又忙親自上前服侍大太太躺下歇息。

大太太今日起得早,眼皮已是閉個不停,猶自強打精神囑咐二娘子,「下次過來,把小世子也帶過來……」這才慢慢地閉了眼,沒多久就打起了細細的呼嚕。

二娘子就拉著七娘子,「到園子里走走吧!」

這套新宅要比御賜大學士府更寬敞些,雖然比不上百芳園的幽雅靜謐,但也有個小小的花園。

「還沒有問過你,在許家住得開心不開心。」時值隆冬,兩個人只隨便在小亭里落座烤火,二娘子還是那樣的開門見山,喝了一口茶,就直截了當地關心起了七娘子。

她和許夫人實在有三分相似,卻又要比許夫人更正大光明得多了。

七娘子不禁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

「還沒有謝過二姐為我說話,在洞房夜賜了金玉如意過來……有了這點臉面,許家人也沒有怎么敢難為我。」

二娘子挑了挑眉,微微一笑,才道,「金玉如意的事,我聽說了。不過,這如意倒不是娘娘的意思,娘娘秉性至孝,當時孫家還沒有除服,大臣家中一應喜慶之事,她是置若罔聞的……如意是皇上吩咐連太監傳旨頒賜的——不過這件事,太妃也沒有過問。」

她肯主動把話題引到許太妃身上,七娘子自然是求之不得。倪太夫人自己一輩子沒有一個親生兒子,平國公只是占了庶長子的便宜,更兼作戰勇猛戰功累累,才得了如今的爵位。但兩個親生女兒卻都嫁得好,許太妃畢竟曾經養育過皇上,在宮中體面如何,對七娘子的行事,當然有很大影響。

沒有誰是和社會隔絕的,尤其是這么一個狹小的上層交際圈,很多時候,人脈反而比當事人的能力更重要。

「我在許家也很少聽到太妃的聲音。」她坦然地告訴二娘子,「似乎宮中女眷,都並不招搖……」

「這也是自然的事,連太後都潛心禮佛,太妃自然也要做個姿態出來。」二娘子也並不訝異。「牛家二爺這幾年在宣德做得好,太後心里喜歡,面子上越發要做得沉潛些——她畢竟是曉得皇上的性子。太妃又怎么會在這時候有什么動作?」

看來,皇上並不喜歡被後宮女眷擺布。是以兩個養母也都不敢招搖,免得觸犯了禁忌,反而失寵。

七娘子忽然好奇起來,她很想知道這位手段高妙的皇上,到底是什么樣子:從一個宮人庶子一步步爬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後宮沒有聲音,宦官沒有聲音,就連內閣,恐怕都很快沒有聲音了。這位雄才大略的人物,似乎要將天下當作自己的畫卷,開始繪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自己能不能順勢而動,伴隨著政治波濤,為自己謀取一點小小的利益呢?

她的思緒一下就飄遠了。

「太妃韜光隱晦,對你不能不說是個好消息。」二娘子的話又打破了七娘子的迷夢,「即使是太妃,也要講道理……你要耐心想想,案子怎么查,才能查得清楚利落,不落人口實。家務怎么接,才能接得干脆,接得完滿。」

她似乎沒有留意到七娘子的心不在焉,而是自己也嘆了口氣。「唉,在京城做主母,實在是有太多的事要操心啦。」

又拍了拍七娘子的肩頭勉勵,「有什么事,只管來人和我說一聲,做姐姐的能幫,一定不會袖手。」

這句承諾雖短,但里頭蘊含的重量,卻讓七娘子心頭一暖。

「還要靠二姐多提拔了。」她含著笑拉開了話題,「二姐什么時候也帶著世子進許家坐坐,讓四郎、五郎認一認哥哥——四郎五郎現在就安頓在明德堂里……」

絮絮叨叨地將四郎、五郎的近況對二娘子交待了一遍,見二娘子聽得用心,七娘子心里也舒坦:總要有來有往,才是親戚間來往的正道。

她又多坐了一會,見二娘子有了去意,便將她送進正房,自己回身去找九哥。

才進了院門,就聽到新房內一陣暢笑,雖然隱約,但卻還是聽得出是九哥的聲響,隱隱約約,還有青年女子帶了嬌嗔的說話聲。

七娘子站在當地,一時倒是聽住了,半天才沖著來接人的玉版笑了笑,輕聲道,「就是和九哥說一聲,我回去了,讓他別忘了好生念書,別的也沒什么事——等我走了,再往里遞話,免得他還要出來送我。」

就帶著立夏並白露兩夫妻,前呼後擁地上了翠幄清油車,回了許家。

回去的路上,七娘子就更沉默得多了。回到許家給兩個長輩請過安,又隨口吩咐辛媽媽為白露夫妻安排了下處,她便進了凈房梳洗換衣。

立夏見她有心事,也不敢遠離,吃過晚飯,就打點了針線,在燈下陪著七娘子讀書。

屋外冬風吹得哪處瓦片一陣脆響,又傳來了遠遠的更漏聲。

七娘子忽然放下書本,嘆了一口氣。

「立夏。」她的語調里,難得地現出了猶豫。

立夏於是靜靜抬眼看向七娘子。

「你說,世子爺現在在哪兒呢?」她似乎是喃喃自語,又似乎是在與立夏對話,手里的書頁,已經被折出了幾個小角。

「恐怕正在廣州吧。」立夏輕聲地回。

七娘子應了一聲嗯,就又沒了聲息。

半晌,才若有若無地長出了一口氣。

「我曾經很高興他去了廣州,我倒落得個清靜。」七娘子聲若蚊蚋,「可現在我又希望他能早些回來,又不願他早些回來……這個人,我巴不得他走得遠遠的,唉,寧願我嫁了別人,從一開始就不放在心上,倒也干凈……」

不知為什么,立夏倒有了幾分笑意。

「姑娘這是關心則亂。」她就起身坐到了七娘子身側。「世子爺是您的夫君,您又怎么不會希望他早日回京,長相廝守?」

七娘子就看了立夏一眼。

也只有在立夏跟前,她的雙眸,才會像是兩片波濤洶涌的海面,黑得風雨欲來。

「你難道就沒有怕過?」她輕聲地問,「萬一,只是萬一,你敞開了門,可放進來的卻不是你想要的東西……」

「那姑娘就先不開門。」立夏倒有了幾分糊塗,只是順著七娘子的話頭往下說。「先看看世子爺——是、是什么東西!」

室內頓時就響起了兩個少女的輕笑聲,七娘子推了推立夏,惱怒道,「盡開玩笑,我不和你說啦!」

頓了頓,又嘆息,「他要是永遠在外頭就好了……唉,還是早些回來的好!」

立夏不禁輕笑:這還是七娘子第一次這樣語無倫次,亂了方寸。

「姑娘,什么事也都得到了眼前再看。」她的聲音里就禁不住有了絲絲笑意,「我看啊,您還是盼著世子爺早些回來是真的。世子爺不回來,咱們就什么事都做不了嘛。」

七娘子像是一下就抓住了什么,「我還不就是這個意思?」她白了立夏一眼,又蹙起眉,嘆了口氣。

「只是我也只能這樣想了,我只能希望他早些平安回來……他說要我選,我又有什么時候有過選擇?」

立夏一下就糊塗了,眨巴著眼,「姑娘這話,我就——這么多年下來,姑娘的話,我還是有聽不懂的時候。」

七娘子笑了笑,搖頭道,「沒什么!就是些胡思亂想。」

她又興致勃勃地問立夏。「想什么時候出嫁?我都由你,出嫁後,錢家要是給你一點氣受,你就只管來找我!嫁妝齊備了沒有?單子記得給我看看。我看明年四月成親就好,天氣暖和,你也過了十八歲生辰,要想再留幾年,上二十再出嫁,也由得你……」

屋內的絮語聲逐漸遠了,不知什么時候下了新雪,明德堂一角透出的燭光越發暖融。承平二年,也就這么劃下了句點。

過了新年,許鳳佳也終於有了消息。

作者有話要說:某人要有消息啦。

今晚吃了炸雞翅,紅燒魚頭、紅燒豆腐,炒小白菜和永恆的——

稀飯!

哈哈哈——

**能不能有一天不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