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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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子怔怔地看著許鳳佳。

她腦中一下就響起了五少夫人的話。

「就是我們聽說了世子的差事,心底都擔心得很,這萬一有個差池……」

大少爺雖然已經生育了三個兒子,但他本人只是捐了個小小的功名在身,平時只在家務中打轉,對軍事一點都不了解。

許鳳佳如果在此時此刻身亡,受益者只可能是四少爺和五少爺。

兩個人的確也都在行伍中做事,四少爺在邊關據說干得有聲有色,五少爺在侍衛行伍里的人緣一向也不錯。

會是誰想要趁亂干掉許鳳佳呢?

「是誰在背後搗鬼,一時半會也是查不出來的。」許鳳佳嘴角就帶了冷嘲。「誰做了這事,也一定是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只是在這樣的情勢下,我是斷斷不可能走開幾年的。齊家治國平天下,自己家後院都起了火……還怎么能把國事辦好?」

看來,他正是用這個理由說服了平國公。

七娘子不禁從心底長長地嘆出了一口氣。

京城主母,實在是太難當了。這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步步為營的斗心機……百芳園里的那點兒心思,比起來,根本就是小打小鬧。

女眷里高手如雲,沒有一個是簡單角色,男丁卻也不省心。

「你心里有什么猜測沒有?」不期然,她就壓低了聲音。

現在不是和許鳳佳鬧別扭的時候了!人命當前,總要先攜手平了內宅再說,自己人先鬧起來,只能給別人可乘之機。

七娘子也一下就明白了許鳳佳為什么這次回京態度驟改:他只會比自己更清楚這個道理。

「我能有什么猜測。」許鳳佳攤了攤手,面上一片冷嘲。「四哥、五哥自小在祖母身邊長大,雖然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但我們年紀差的大,從小到大,相處少之又少。我七八年前就跟著父親去了西北,此後南征北戰,一年能在京城住上兩三個月都很難得了。別說內宅,就是外宅,我也一點都不熟悉。」

少年將軍當然是風光無限,但要放棄的東西,卻也比常人更多。

七娘子和許鳳佳一時都沒有說話。

半天,七娘子才輕輕地開口。

「事有輕重緩急,我看,還是先把皇上這關過了吧。等你將南洋的差事推托了,我們再坐下來好好商量一下家里的事!」

許鳳佳不由撩了七娘子一眼。

家里家外,煩心事多如牛毛,虧得她的語氣還是這樣清脆靜謐,就像是盛夏里的一道山泉,叮咚間帶了清涼。

「好。」他吁出一口惡氣,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就依你說的辦。」

屋外已是亮起了燈火,遠遠的,幾個婆子正挑著燈籠走動,七娘子看了看屋角的鑲金自鳴鍾,便催促許鳳佳,「別的事,吃完飯再說,先去看看四郎、五郎吧!」

許鳳佳似乎這才想起了自己還有一對兒子,忙站起身,卻又有些不知所措,扎煞著手看了七娘子一眼,抿了抿唇,站著沒動,反而道,「你不一道過來?」

七娘子半下午已經去探望過四郎、五郎,本來不想過去,可看著許鳳佳那無措的樣子,心里倒是一軟。

「一道去看看也好的。」她就領著許鳳佳出了西三間,向他介紹,「東翼住的人不多,就是兩個養娘帶著四郎、五郎住在里頭,還有幾個丫鬟輪流上夜,五姐日常起居的小屋我沒有讓鎖,布置了一個小小的佛龕,再有就是東次間……」

一路給許鳳佳當著導游,又將他帶進了四郎、五郎日常起居的東次間。

這里曾經是五娘子的卧室,占地當然闊大,此時被當作育嬰室布置,就像個小小的幼兒園一樣,被七娘子布置出了起居、洗漱與玩耍的幾個區域,地上鋪了厚厚的棉毯,進去出來都要換鞋。一應家具尖角上都包了棉墊,四郎、五郎正在屋中互相追逐,五郎的笑聲響亮得很,兩個養娘並谷雨春分都在一邊笑嘻嘻地看著,鼓掌為兩個孩子加油,屋內的氣氛自然溫馨。

見到生人來了,兩個孩子的反應就不一樣了。

四郎怕生,怯生生地回了養娘膝邊,抱著中年婦人的膝蓋,拿眼睛瞟著許鳳佳,看著有幾分害怕的意思。五郎卻一點都不認生,笑嘻嘻地奔過來,一把抱住了七娘子的大腿,大叫,「七姨!」

七娘子笑著彎腰抱起五郎,又沖四郎招了招手,介紹道,「叫爹呀。」

兩個孩子卻都很不給許鳳佳面子,四郎眨巴著大眼睛,看了看許鳳佳,又看了看七娘子,再看了看養娘,囁嚅著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腳尖。

五郎呢,一邊玩著自己的手指頭,一邊好奇地打量著許鳳佳,卻也沒有一點叫爹的意思。

許鳳佳面上就浮上了少見的尷尬,在炕邊落座,伸手摸了摸四郎的腦門子——四郎脖子一縮,卻使他的手落了空。

「四郎、五郎你是分得出來的吧?」七娘子只好打破僵局,主動圓場。又給兩個養娘使了眼色:當著許鳳佳的面,這兩個中年婦人乖得和貓一樣,低著頭悄無聲息地就出了屋子。「我懷里的是五郎,你抱著的是四郎。」

「唔唔。」許鳳佳就胡亂地應了一聲,伸手又逗了逗四郎的臉頰,笑道,「四郎,是爹爹,叫爹啊。」

兩個孩子木無反應,的確,在他們的生命中,父親根本並不占有任何地位。

七娘子就忙給谷雨、春分使了幾個眼色,由她們上前哄著兩個小祖宗認爹,鬧騰了半晌,才讓兩個孩子叫了爹——四郎根本只是隨口發了個音,眾人這才松了口氣。

七娘子順勢就刺許鳳佳,「孩子總是要在身邊帶大才和你親……」

她將五郎放到地上,讓他和四郎上一邊玩耍,不過兩個孩子此時已經對許鳳佳燃起興趣,五郎拉著四郎,蹣跚著走到許鳳佳身邊,一邊笑,一邊要許鳳佳的抱。

許鳳佳看著這一對嬌兒,面上到底是透出了一絲悵惘,他嘆了一口氣,彎□抱起兩個孩子,又隨手拿了兩三樣小玩意逗弄四郎、五郎,輕聲道。

「親不親,也都是我兒子……嚴父慈母,也就是眼下疼上幾年,記事後,就不能疼了。」

七娘子頗為不以為然,想要說什么,又笑著咽下了。她陪坐了一會,見四郎一邊揉眼睛一邊往自己懷里爬,就將他抱住笑道,「四郎要什么?」

四郎揮著手,口齒不清地嚷道,「飯……」

七娘子這才發覺,已經是晚飯時分。

大秦的貴族家庭,當然不可能和後世一樣,一家人不分年紀都坐在一起吃飯。四郎、五郎自有養娘並丫鬟們帶著吃飯,許鳳佳又坐了坐,就起身同七娘子一起回了西次間用飯。

食不言寢不語,這頓飯吃得很沉默,但兩人間曾有的劍拔弩張,卻也終於消失不見。七娘子僵直的脊背,也可以慢慢地松了下來。

或者是因為三個月前,許鳳佳公事不順,心情也正處在低谷,對自己的態度自然就嚴苛得多。或者是因為這三個月間,他又經歷了許多,此時的許鳳佳雖然深沉,但已經不再無時無刻將他的索求形諸於外,令七娘子緊張不已。

吃過飯,兩個人又換了新茶,在炕前對坐。

七娘子一向喜歡看書,京師這樣的首善之地,自然也有無數的散文傳奇給她看了解悶。她看了半卷《金玉兒女傳》新刊發的一輯,抬眸看了看許鳳佳。

許鳳佳卻是已經靠到了炕邊,左手撐著身子,右手支了一本裝訂好的墨卷,幾縷額發又溜到了眼前,讓他時不時伸手一捋——他正看邸報,

也不知道他哪里弄來了一本厚厚的邸報,七娘子瞥了一眼,發覺這一本都是這兩個月的邸報,已經按日期裝訂好了,許鳳佳顯然已經看了一部分,現在已經開始研讀九月下旬的朝廷動向。

「說起來。」她輕聲開口,「既然世……既然你要在家里常住了,明德堂里總也要有你自己的丫鬟並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