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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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畏

等七娘子回到許家,天色已經擦黑。

她先進樂山居向太夫人匯報了許太妃的事,又進了清平苑,將一天的見聞挑挑揀揀地說給許夫人聽,這才滿身疲憊地回了明德堂,換下誥命禮服,一邊拆首飾,一邊止不住的打盹兒,等到立夏服侍她洗過澡,反倒精神起來。

「世子呢?」七娘子掩住了一個小小的呵欠,漫不經心地問立夏。「四郎、五郎吃過飯沒有?」

「世子爺傍晚被幾個朋友約出去吃酒了,帶話說今日未必很早回來。」立夏為七娘子擦過了頭發,一邊輕聲交待。「四郎、五郎吃飯前還鬧著要見您,現在只怕是已經犯困了。」

兩個孩子雖然性格迥異,但卻都並不難侍候,對七娘子這個事實上的母親,名義中的『七姨』,日積月累地相處下來,也有了些感情,七娘子幾次有事,下午不在明德堂里,還會沖養娘要七姨。

她換了家常穿的棉布衣裳,又披了外袍,隨手挽了松松的小髻,便進了東翼同四郎、五郎說了幾句話。四郎雖然還口齒不清,但七娘子隨手出給他的數學題做得卻很清楚,五郎就差一些,一心只是扳著七娘子的大腿,要七姨陪他玩積木。

同兩個孩子呆了一會,七娘子也困起來,她就在東三間里擺著吃了幾口飯,索性一頭倒在炕上,將五郎籠在懷里玩撥浪鼓,又問四郎,「三塊積木加四塊積木,一共是多少積木?」

四郎還沒回答,七娘子頭一歪,已經沉沉睡去,再醒來的時候天都亮了,兩個孩子早都被養娘抱進了里屋睡覺——她居然就在炕上將就這么睡了一整夜。

昨天起得早,一天都在費心思,也的確是累著了,七娘子自嘲著起了身,見上元伏在炕尾打盹,便推醒她梳洗過了,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回了西三間。

才進了西三間,就險些和許鳳佳撞了個滿懷:小公爺每日里早起是必定要在院子里打一套拳的,七娘子睡得迷迷噔噔,總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起,今兒看了看自鳴鍾才曉得,早上五點就是許鳳佳起身的時辰。

「世子爺起得早。」七娘子卻睡得不大舒服,又咬住了一個呵欠,口齒含糊地招呼著,慢慢地進了屋子,便倒在炕尾叫上元,「昨晚沒吃幾口,現在倒是餓得慌,快去傳早飯來。」

一轉眼,卻看到乞巧從凈房里出來,手里還端了一盆水,就笑著問她,「你不曉得我昨晚在東三間睡著?」

「少夫人忘了,奴婢昨晚不當值。」乞巧笑盈盈地道,「今早我還巴巴地打了水進來,誰知道少夫人不在,這一盆熱水倒白費了。」

七娘子笑著點了點頭,多看了她一眼,也並沒有再說些什么。

她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透過玻璃窗看向了許鳳佳的背影:這男人血氣旺盛,大冷的天也不怕凍著,居然只穿了貼身小靠,在當院里輕舒猿臂,緩緩地舞起了一套太祖長拳。

幾個丫鬟輪值的時候起得都比七娘子早,自然都見慣了許鳳佳的英姿,立夏一邊打著呵欠,一邊穿過院子,看也沒有多看世子爺一眼,就掀簾子進了屋,沒過一會兒,西三間外就傳來了她輕輕的腳步聲。

「少夫人今兒起得倒早!」她一邊笑一邊開了衣箱,「昨天才下過雪,今兒還是穿大氅更暖和些……」

伴隨著中元的笑聲,送飯的婆子也提著食盒進了屋,許鳳佳一邊擦著汗一邊進了西三間,辛媽媽、唐媽媽也過來抱著衣服,預備服侍他換裝。四郎、五郎也被養娘抱過來給父母請安……

明德堂的早晨就漸漸地熱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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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天,許鳳佳再度外出,過了三更才回明德堂里,一身的酒氣,把七娘子從夢里都熏醒了。

「你這是又去哪兒了?」她一邊揉眼睛一邊問,半坐起身子扇了扇風,嫌棄許鳳佳,「一身的酒臭!洗過澡沒有?」

「有個朋友把一整瓶汾酒灑在我頭發里,洗了幾水都散不去。」許先生的語調倒是還很清醒,他又自己嗅了嗅黑發,疑惑道,「我聞著是已經淡了不少了。」

汾酒是天下名酒,素來就是以清香聞名的,灑在頭發里,味道哪里是那么容易散去的?七娘子擺了擺手,無奈地偏過頭去,「睡吧睡吧,明兒請安的時候被聞見了,看母親怎么數落你。」

像許家這樣的大家,子弟們不要說叫妓女佐酒,就是和三倆好友小酌,都要仔仔細細地回稟家里,和誰在什么地方,喝了幾兩酒。但凡應酬稍微稠密一些,家里人就要放下臉來數落,家教之嚴厲,是那一等輕薄無行的破落人家所想不到的。許鳳佳皺了皺鼻子,怏怏地道,「好,好,睡覺,睡覺。」

他到底有了幾分酒意,睡得就不踏實,總要撩撥七娘子幾下,到底是得逞了一回才沉沉睡去,倒鬧得七娘子輾轉反側,怎么都睡得不舒坦,第二天一大早就又被許鳳佳推醒了,在她耳邊輕聲道。「昨晚是不是忘了告訴你,我和連世叔已經見過了。」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換了稱謂,將連太監喚作了世叔。

七娘子一個機靈,睡意頓時不翼而飛,她揉著眼睛半坐起身,「沒說——昨晚你就是和他見面?」

「嗯,」許鳳佳低沉地應了一聲,「剛好封子綉也已經回京了,他叫我吃飯,也算是名正言順。」

他頓了頓,等七娘子了然地點了點頭,才續道,「席間借著換衣服的當口,和連世叔見了一面,畢竟皇上很忌諱內侍和外臣來往……也就談了不到半個時辰的工夫。」

「我是把話攤開說的,國家到了這個地步,雖然說是強盛,國庫里是什么情況,我們打仗的人最清楚。皇上要一心還執著於搜尋魯王,此消彼長,在稅制改革上的步伐必然就會放緩。」許鳳佳看來是一點都沒有宿醉之人的頹唐,雙眼炯炯有神,盡管在昏暗的帳內,也依然有一股勃勃的精氣神,倒襯托得七娘子一片萎靡。「可這件事已經拖了太久,一鼓作氣,二而衰,三而竭,岳父和焦閣老之間的摩擦再發展下去,一定要有一個人倒台。如果皇上還要在稅制上拖一拖,楊家就很危險了。」

政治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游戲,皇上的厲害,在於他是個高手玩家,可以利用種種因素,創造出有利形勢。但即使是他,也只可能因勢利導,在兩大閣老的戰爭,他也沒有辦法叫停。大老爺和焦閣老之間既然是以稅制改革為爭斗焦點,那么皇上的表態,基本上也就是對稅制改革的表態。如果他要拖,楊家沒有焦家的底蘊,黯然下台,也是難免的事。

「連世叔又為什么願意幫忙呢?」七娘子不禁就低聲詢問,「楊家倒台不倒台,和他……」

「他也支持地丁合一。」許鳳佳簡潔地回答,「再說,在魯王這件事上,皇上身邊的人就沒有想要繼續追究下去的。勞民傷財不說,以他的聰明才智,到了南洋不幾年,少說也是地方一霸,我們幾艘船,就是下了南洋,又能怎么著?」

七娘子倒也理解許鳳佳的邏輯:在大秦人心里,南洋雖富饒,但卻也是化外之地,一向對中原俯首稱臣,如果魯王都甘心逃到南洋去了,可見得這一輩子也沒什么能力再來威脅中原。放一個落魄皇子一條生路,要遠遠比耗費金山銀海去追捕他來得更劃算一些。

「那皇上那里……」她卻依然有些憂心忡忡的。

「廖千戶知道怎么說話,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許鳳佳扯了扯唇角。「皇上雖然聰明,但畢竟也不是無所不知,很多事,他也該學著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