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肅卿與叔大(2 / 2)

小閣老 三戒大師 1566 字 2020-12-20

文淵閣二樓,高拱值房中。

看著宣大總督王崇古親筆所書奏報上的內容,張居正吃驚的合不攏嘴。

『俺答孫把漢那吉夤夜出亡,竟奔大同,扣關乞降。大同總兵馬芳納之,臣亦以為奇貨可居。然俺答必不罷休,恐提大兵來索還,我有叛人趙全尚在他處,可教他送來互易;否則因而撫納,如漢朝質子故例,令他招引舊部,寓居近塞。』

『欸俺答老且死,伊子黃太吉不及乃父,我朝可命其出塞,往抗台吉,彼為鷸蚌,我做漁人,豈非善策?然是留是易是誅,皆出於上,為臣唯盼早復,不誤軍機……』

他仔細的又看了一遍,方抬頭望向滿臉笑容的高拱,心知這絕非巧合,而是高拱和老西兒聯手導演的一出大戲。

不然高拱為何要催促戚繼光盡早與兀良哈決戰?不就是為了騰出手來,好集中對付俺答嗎?

張居正不禁一陣毛骨悚然,老高和老西兒瞞的自己好苦啊。將來他們要是密謀對付自己,他豈不依然要蒙在鼓里?

不谷趕緊壓下不合時宜的憂慮,不動聲色的請示高拱道:「不知玄翁意下如何?」

「唉,太岳主管軍事,當然要聽你的意見了。」高拱態度出奇和氣,跟方才在樓下對待趙貞吉時判若兩人。

「依仆之見,王督憲的建議很得控邊要策,大可照准。」張居正字斟句酌道:「不過也要謹防俺答舉大軍釁邊,要是抓我們一干百姓或者百十個官兵乃至文武官員,壓著到大同城下要求換人,那時王督憲就被動了。」

「嗯,還是太岳想的細致啊。」高拱一直桌上的空白稿箋道:「你這就寫份廷寄給他,命他徹底收縮備戰,決不能讓俺答拿到籌碼。」

「明白。」張居正點點頭,也不叫司直郎進來,便攏住袖口,親自研墨開了。

「對了太岳,」高拱抱著胳膊,在他桌前踱來踱去,斟酌半晌方道:「你說有沒有可能,一勞永逸解決宣大的邊患?」

「哦?」張居正心說戲肉來了,便問道:「玄翁有何高見?」

「喜峰口大捷後,老夫就在尋思,怎樣也給俺答來這么一下子,讓韃靼部也徹底老實?」高拱緩緩道:「但思來想去,似乎不太現實啊。」

「玄翁所慮甚是,韃靼如今一統右翼蒙古,幅員遼闊、人口眾多。以我大明如今之國力,二十年內很難與他們決戰。」張居正便附和道:「況且就算擊敗韃靼,把他們逐回漠北。草原苦寒之地,又無法駐軍守御,也不過是給瓦剌和察哈爾部做了嫁衣罷了。」

「不錯,就是這個理兒!」高拱聞言大松口氣,他最擔心的是連張居正都說服不了,那還玩兒個屁?

「草原上的狼是殺不光的,必須要改變策略,比如把狼馴化成狗,讓狗幫人看家護院。」他便不再兜圈子道:「其實韃子所求無非就是通邊互市,是那些死腦筋的家伙,總是顧忌著、顧忌那,不肯復市罷了。如果俺答肯稱臣納貢,我看不妨就與他議和通貢……」

說著他長長一嘆道:「北方的百姓太苦了,先與民休息幾年,恢復下元氣是正辦。」

「玄翁說的是正理。」張居正一臉認同的點點頭,卻遲遲不肯落筆。「只是這樣一來,恐怕朝野會物議洶洶的。」

這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大明的文官可是企圖炮決被俘皇帝,以便洗刷恥辱、不被要挾的死硬派。這幾十年來,朝廷在俺答身上吃了那么大虧,又如何能輕易接受議和呢?

「老夫也沒說石州的仇不報了。但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高拱所慮也正是這個,所以他才需要先來一場勝利打底,好堵住悠悠眾口啊。

「越王勾踐尚知卧薪嘗膽,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方成大業。我們不能連兩千年前的古人都不如啊!」

張居正點點頭,心下卻有些不以為然,暗道『夠賤』可不只嘗過膽,還嘗過大便,這個今人可真比不來。

「韃子生性反復,多少次稱臣復叛了,這次怎么會例外?將來肯定還會反的。」高拱把手一揮,不容置疑道:「我們議和不過是為了爭取生聚教訓的時間,等到准備好了,他們就是不反都不行!」

「玄翁真是苦心孤詣啊。」張居正不禁贊嘆道:「也不知我們能不能看到那天?」

「那不重要,功成不必在我。」高拱卻慨然道:「老夫願意做大明的商鞅、晁錯,只要能讓國家中興,雖九死而無悔!」

「玄翁真國士!」張居正忙起身施禮,嘆服道:「仆不如也。」

「唉,太岳,你比老夫小一輪,好好活,定然能看到那天的。」高拱哈哈大笑著扶起他來,動情道:「老夫但求為你掃平荊棘,滔天的罵名又如何?將來你功成之時,替老夫說句公道話就夠了!」

「玄翁……」張居正眼圈微微一紅。

「唉,早和你說了,不要叫玄翁,太生分,還把我叫老了。」高拱笑著搖頭道:「我還是喜歡你像當年那樣,叫我的字。」

「是。」張居正展顏一笑,叫了聲:「肅卿兄。」

「哎,叔大。」高拱笑眯眯的應一聲,兩人相視大笑,頓覺芥蒂盡去,又恢復到當初同為裕王講官時,一起登高望遠、秉燭夜談,相約要中興大明時的青蔥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