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希望這一生,我和他死生不再相見(2 / 2)

大概沉默了一個世紀那么久的空間,突然響起了林正臣蒼老又悲涼的聲音,他推開身邊的林嫣,自己則拄著拐杖,彎曲了雙腿,很緩慢很緩慢跪在了傅長林的面前。

相互逞凶斗狠了一輩子的仇人,突然跪下求饒,那該是怎樣一種體驗呢?

大概生不如死,或者生無可戀,又有可能是兩者都有。

林嫣從昨晚到現在滴水未進,加上懷孕有孕期反應,早就頭暈目眩,被林正臣這么一推,整個人直接向側面倒去,被走過來的紀雲深接住,推到了喬漫的身邊。

喬漫握著林嫣冰涼的手,又理了理她額前的發絲,小聲的問,「嫣兒,你沒事吧?」

林嫣在喬漫的懷里忍過了那股眩暈,就邁開步子想要往林正臣的身邊跑,「爺爺,不要……」

剛剛跑了兩步,就被林正臣伸過來的拐杖給制止了,「別過來,瞧你做的好事!滾回去待著!別再給我惹麻煩了。」

這種恩怨,紀雲深不便插手,而是朝著沈夜白和霍青同走了過去,自動充當隱形人。

傅長林雙手交疊放在精致的拐頭上,漫不經心的打著節拍,臉上聚集著仿佛隨時會爆發的黑暗風暴,冷哼了一聲後,厚重的聲音緩緩的從嘴里吐出來,敲打著旁邊每一個人的耳膜。

「老林啊!不是我不念舊情,也不是我非要趕盡殺絕,實在是因為我們家小子在你們家丫頭上吃了太多的虧,四個槍子,腰腹上的一刀外加一場車禍,這次沒死算他命大,我只不過把丫頭關進去幾年長長記性,這過分嗎?」

他說完,怒極反笑,朝著周圍的每一個人看過去,「哎,我讓你們說,我的這個想法過分嗎?」

他笑著說完,又朝著林正臣看過去,「老林,這不過分,我告訴你,今天就算你把膝蓋跪爛了,我也不會放過你們家丫頭。」

沒有人說話,空氣里是死一般的靜寂。

大概有十幾秒,或者半分鍾後,林嫣推開喬漫走過去,跪在了林正臣的旁邊,「爺爺,我求您站起來,不過幾年牢,我能挺得住!」

傅青山流了那么多血,又出了那么大一場車禍,像傅長林說的,她只不過是去監獄里待幾年,不過分。

林正臣的胸口一陣絞痛,聽到她說出這么不爭氣的話,肺子都要氣炸了,下一秒,一個巴掌就揮了過來,林嫣應聲倒地,米白色的毛衣長裙在地面上拖曳出一個長長的弧度,最後在牆邊停了下來。

「自己闖了禍,做了混賬事,不知道悔改,還犟嘴,還不過來給傅老跪下,賠個不是認個錯!」

喬漫幾乎是林嫣跌到牆壁上已經五秒鍾後,才反應過來,去把她扶起來,並看向林正臣,邊扶邊說道,「林爺爺,就算您想用苦肉計也要看看苦肉計的對象,嫣兒是孕婦,哪里禁得起您的打?」

林正臣即便跪著,也像鐵血的軍人那樣,硬朗筆挺,聽到喬漫的話,嗤笑了一聲,「你算個什么東西?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

喬漫小聲的問了句林嫣有沒有事,林嫣搖搖頭說沒事,她才繼續說道,「林爺爺,雖然這里確實是沒有我說話的份,但我能讓紀雲深幫著踩林家一腳,這樣的話,您還覺得我沒有說話的份嗎?」

林正臣聽後轉過頭,對著喬漫吹胡子瞪眼睛,「你……」

「我什么我!錯了就該承認,您一直覺得是嫣兒算計傅青山結婚造成了林家沒落,但您怎么不說您當年為了一己之私,將傅家踩在腳下時的痛快和高傲?那時的一切,注定了會埋下今天的隱患,多年因果報應,這事就算怎么怪也怪不到嫣兒的頭上……」

林嫣知道林正臣這天的心臟不好,便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虛弱無力的說道,「好了,漫漫,別說了!」

林正臣被小姑娘懟的臉色幾變,最後大笑出聲,不是發自肺腑開心的笑,而是失敗者的苦笑,「這些年,沒一個人敢在我的面前這么說話,你這小丫頭,膽子倒是挺肥,罷了罷了!」

他的腿上有腿疾,不能著涼,不能久跪,不過幾分鍾的時間,他便已經冷汗沁沁。

傅長林沒再說話,任由林正臣那么跪著,其他人也都沉默,好像在沒確定傅青山平安之前,誰都不好受。

過了很久,久到喬漫穿著高跟鞋的腳都已經麻木了,傅青山才從急救室被人推出來,醫生說腦部受到了嚴重的重創,如果病人一周之內有轉醒的跡象,那就是挺過了這一關,如果病人一周之內沒有轉醒,初步斷定就是腦死亡。

腦死亡?也就是說植物人?

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沉重的顏色,尤其傅家人,臉上的顏色都如死灰般。

傅長林率先站起身,拄著拐杖往外走,背對著所有人,用中氣十足又渾厚的聲音說道,「抱歉,老林,林家丫頭必須進去了。」

林正臣搖搖頭,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很緩慢很緩慢的朝外走,老態盡顯。

林嫣上前叫了一聲爺爺,林正臣才像是反應過來,摸了摸她的臉蛋,「進去有什么需要就跟爺爺說,爺爺一定會想盡辦法給你送進去的,嗯?」

「嗯,我會的!」

林正臣又捏了捏林嫣的臉蛋,說了句乖,然後才繼續朝著電梯口的方向走過去。

傅竟國,唐染和傅奕懷第一時間跑到傅青山的旁邊去查看,並不斷的叫著他的名字,剛剛退開床邊的位置,站到一旁的主治醫生又說道,「你們家屬最好在他的床邊多說一些過去發生的事情,最好讓他記憶深刻的,這樣能刺激他醒過來。」

「好的,謝謝你,醫生。」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紀雲深,霍青同,沈夜白和傅青山的一眾發小,軍區下屬都站在幾人的後面,透過縫隙可以看到,他的臉色很蒼白,幾乎渾身都綁著紗布,從這里就可以看出,那場車禍有多么慘烈了!

林嫣是傅青山被推進加護病房的十分鍾以後被警察帶走的,喬漫想求紀雲深著求求情,他卻只說了句,「漫漫,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如果老傅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你覺得林嫣能夠像之前那樣毫無愧疚,恣意瀟灑的活著嗎?幾年牢獄之災就可以換得余生的心安理得,你覺得這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問題,幾年牢獄之災換余生的心安理得,確實沒有問題。

她沒再求,林嫣也沒求,臨走的時候把她腕上的手表摘下來,遞給了她。

「漫漫,如果傅青山醒過來,你幫我把這塊表給他,再幫我說句對不起,也千萬不要勸他進去撈我,希望這一生,我和他死生不再相見。」

死生不再相見?死生不再相見……

林嫣就是這樣的性格,愛的時候轟轟烈烈,放手的時候頭也不回。

恐怕這一輩子,他們再也不會相見了。

……

今天是林城入冬以來最冷的一天,寒流侵襲,大風降溫,大到暴雪。

林嫣被警察帶走的消息,幾乎瞬間就席卷了各大視頻網站,新聞媒體,手機客戶端。

而隨著林家沒落的新聞熱度,紛至沓來的就是各種議論猜測,以及之前林嫣曾被人jian--污的事情也一並被挖了出來。

喬漫坐在副駕駛座上,低頭看著手機屏幕,畫面里的女孩被帶上了手扣腳鐐,風大雪大,她又被人圍的水泄不通,幾乎寸步難行。

上車前,也不知道是誰家的記者用著幾乎狂吼的聲音問道,「林小姐,林小姐,林城盡人皆知你愛慕追求傅少多年,並最終如願嫁給他,那么婚後又做出一系列傷害他的事情,甚至這次危及了性命,請問一下您真的愛過傅少嗎?」

林嫣聽到問題停住了腳步,然後對著鏡頭言笑晏晏的說道,「沒有,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他,只是覺得好玩,謝謝!」

閃光燈幾乎將她淹沒,她卻保持著溫凈的微笑,直到一眾警察把記者推開,她才順利的上了車。

幾秒後,車門關閉,警車呼嘯而過,逐漸在狂風暴雪里消失不見。

她再也看不下去,按了鎖屏鍵,扭頭看向窗外滿世界的白。

路況不好,紀雲深開得很慢,聽到了她小聲的在哽咽掉淚,卻只是蹙了蹙眉,沒說話。

之後的幾天,她和紀雲深仿佛進入了冷戰期,或者說,是自動避開彼此的時期。

他因為傅青山和林南城的事情忙的焦頭爛額,她因為林嫣和心理咨詢室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

他早出晚歸,她晚出早歸。

他早上走的時候,她還在睡,他晚上回來的時候,她也再睡,幾乎都碰不到面。

大概到了第五天,傅青山還沒有轉醒的跡象,他這天回來的很早,是晚飯時間,趙嫂做了幾道她愛吃的菜,她正坐在餐桌上吃飯,就聽到了防盜門開合的聲音,接著就是男人修長的提拔的身影進入視線。

因為這些天他都回來的很晚,早餐晚餐她都沒等過他。

見他進來,趙嫂趕緊迎了過去,接過紀雲深的風衣和手中的公文包,邊跑去掛衣服邊說,「先生,不知道您今晚這么早回來,沒准備您愛吃的菜,我這就去炒!」

「不用了!」

紀雲深邊往里走,邊松著領帶,朝餐桌瞥了一眼,見女孩徑自吃著沒理他,他也就沒走過去,接過趙嫂手里的公文包,就邁開長腿朝著樓梯的方向走去,「我剛在外面吃過了!」

男人的身上有著清冽的淡淡紅酒味道,很顯然是剛應酬回來。

趙嫂知道他的習慣,應酬只喝酒,很少吃飯菜,胃里除了酒什么都沒有。

「先生,我還是給您炒點吧,您應酬肯定也沒吃飯菜,等會酒勁上來,胃肯定難受。」

男人搖搖頭,「不用了,實在沒胃口,一會給我端杯解酒茶過來就行了。」

「好的,先生。」

直到那道沉穩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口,女孩才從飯碗上抬起頭。

不是不明白傅青山和嫣兒之間發生事情的道理,也不是埋怨他不幫,而是他們的心向不同,說多錯多,還不如彼此吊著點,或者等傅青山或者嫣兒哪一方徹底定下來,比如傅青山醒了,或者嫣兒的刑期定下來了,他們之間的別扭疙瘩可能就不會像現在這么大了。

身高腿長的男人拎著公文包上了二樓,就推開門,直奔書房里去。

他今天讓孫秘書聯系了幾個美國腦科方面的專家,他想跟他們約一下時間,看看他們能不能來這邊給老傅徹底檢查一下,或者他動用私人直升飛機,直接飛過去。

孫秘書一共給了他五個人的聯系方式,只有最後一個腦科專家有時間,其他的人,據說工作已經排到了明年今天。

當然,像是這種國際級的腦科專家,治療費要是國內腦科專家的幾十倍。

約好時間後,他又跟著聊了幾句,才切斷手機通訊。

剛剛應酬喝的酒很烈,這會上頭,感覺頭痛,胃也空得難受。

他閉著眼睛抬起手,覆上眉心,輕輕的揉按著,剛揉了幾下,他就聽到門外有敲門聲響起,大概是趙嫂給他送醒酒茶。

「請進!」

門在他那聲請進後被推開,接著一道輕盈的腳步聲傳來,幾秒後,他就聞到了飯菜的香味。

他睜開疲憊的雙眸,視線首先落在了書桌的餐盤上,然後是那雙柔軟白皙的小手,再往上,就是女孩纖細單薄的身影,她逆著光站著,精致的臉隱在大片的陰影中,幾乎看不到表情。

「你應酬不喜歡吃東西,這是趙嫂剛剛炒的,都是你愛吃的菜,沒胃口也多少吃點,一會我再給你端一杯醒酒茶過來!」

男人倒也沒多說什么,拿起餐盤上的飯碗和筷子,就吃了起來。

喬漫站在一旁百無聊賴,就轉移視線,在瞥到桌面上那一長串的英文醫用書籍時,才輕聲開口問道,「傅青山還沒醒嗎?你打算找國外的專家會診嗎?」

男人輕輕的嗯了一聲,一碗飯已經吃完,正准備吃第二碗飯。

喬漫看他吃東西不方便說話,本來打算轉身離開,一會給他送醒酒茶的時候,再把餐盤端下去,還沒等邁開腳步,就聽到身側的男人用著低沉暗啞的聲音問道,「心理咨詢室撤資撤的怎么樣了?」

「還需要幾天吧,做事總要有始有終。」

「嗯。」

她沒再說話,他也沒在搭腔,外面的夜還是那么黑,那么冷。

昏暗的燈光下,男人女人卻是各懷心思。

……

第六天的時候,美國的專家斯密斯團隊飛抵林城。

經過了十幾個小時的治療方案的研討後,斯密斯提出趕緊把傅青山移送美國就醫的提議。

紀雲深和傅奕懷聽後,兩人對視兩秒鍾,同意了這個提議。

方案研討會後,斯密斯走到紀雲深和傅奕懷面前,像是有些猶豫的問道,「傅先生出車禍前,身邊沒有妻子愛人或者女朋友之類的女人嗎?深愛的人心意相通,又彼此牽掛,對喚醒他會有很大的幫助!」

紀雲深抽著煙沒說話,傅奕懷抽了兩口煙後,笑著說道,「有倒是有,不過那個女人就是害我哥躺在病床的那個人,你覺得他們還會心意相通嗎?」

斯密斯聽後,說了句抱歉,就沒再繼續說什么,收拾好東西,就往出走,准備回酒店補覺倒時差。

會議室里的人都走出去後,傅奕懷眯著眸看向紀雲深,很淡很淡的語調,「不然讓紀晗試試?他愛慕她那么多年,總會比林嫣作用大點吧!」

現在,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做出百分之一百的努力。

雖然剛剛否決了斯密斯教授,但不代表他不會做。

「你是這么認為的?」

紀雲深深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煙,裊裊煙霧後,是一雙深沉犀利的眸子。

他笑了笑,傾身把指間的過長的香煙灰彈到會議桌的透明煙灰缸里,語調淡淡涼涼,沒什么情緒,「相對來說,我覺得林嫣可能會比晗兒作用大,尤其用她已經打掉孩子了來刺激他。」

誰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但總要試一試。

「好,我這就去找林嫣!」

傅奕懷說著就站起身,當他看到玻璃窗反射的自己,和窗外的深濃的夜色,才猛然抬起左手手腕上的手表,精致的表盤上已經顯示是深夜的十一點半了。

難怪斯密斯的醫生團隊在結束後消失的那么快,原來不知不覺間,都已經這么晚了。

「你確定你能說動她,讓她醫院看你哥?」

傅奕懷沉默,他不確定,林嫣那女人性格驕縱,千金大小姐的脾氣沒有幾個難惹能受得了,除了他哥。

「我去試試吧,實在不行就讓漫漫去,你去只會讓她更抵觸,還剩下最後一天,時間不多了!」

紀雲深抽完手中最後一口煙,捻熄在煙灰缸里,也跟著站起身,「當然,我也只有一半的把握,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傅奕懷點頭,道理他明白。

晚上回去時,喬漫破天荒的沒睡,而是拿著平板在刷劇,旁邊還放著幾本世界名著,很顯然就是看書看得無趣,來找電視劇來打發時間。

聽到卧室門被推開的聲音,她的視線從平板的屏幕上移開,看向門口高高大大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