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尾聲(1 / 2)

怨氣撞鈴 尾魚 4946 字 2020-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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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守業買的是當夜的機票,但是據說航路交通管制,居然整整延了一夜,憤怒的旅客拽著機場服務人員理論,有人趁機起哄拍桌子要賠償,深夜的機場大廳顯得分外嘈雜,在這樣的人聲喧鬧之中,秦守業安靜地待在航空公司給vip客戶准備的休息廳里,對著秦政口述自己的遺囑。

他的思路很清晰,似乎「誤殺」秦守成之後,再次回歸那個思維縝密不動聲色的秦家主事者角色,他一樣樣口述,從秦家主事權的轉移,到盛家目前狀態的漏洞及可利用的地方、財產的分配、秦苗母女的後續安置,事無巨細,冷靜地像是處理別人的事情。

秦政好幾次寫不下去:「大伯,你想的太嚴重了,不就是一個盛夏嗎,實在不行,咱們報警吧。」

秦守業說:「你為秦家的後路想一想,盛夏現在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萬一她受了刺激對苗苗下狠手怎么辦?報警之後,如果她不管不顧給秦家起了底怎么辦?這一點上,咱們跟盛家是一樣的,私底下怎么解決都行,就是不要鬧到台面上,兩敗俱傷。」

秦政不解:「但是苗苗在她手上啊,而且岳峰已經逃走了,你根本就沒法帶人去換。」

秦守業笑起來:「秦政,你有沒有覺得奇怪,盛夏雖然打了電話給我,但是她根本沒有要求去聽岳峰的聲音,也不索要任何證明岳峰還活著的物件,為什么?」

秦政讓他問懵了:「為什么?」

「她不敢,她怕聽到我跟她說,岳峰已經死了,所以她很快掛電話,她不給我機會說,哪怕是噩耗,她也要拖到見我的那一刻再聽。」

「如果她內心已經做好了這種准備,那她的終極目的就不是岳峰,也不是苗苗,而是我。總體來說,盛夏除非真的精神失常,否則她不會動苗苗,更何況苗苗面前,是有岳峰這個保護傘的,岳峰畢竟是真心愛過苗苗,她殺了苗苗,她跟岳峰也就全完了。所以我說,苗苗是可以全身而退的,真正危險的是我。」

秦政聽的似懂非懂:「大伯,那咱們就索性告訴她,岳峰沒事,已經跑了,不行嗎?」

秦守業冷笑起來,笑著笑著身子趨前,伸手拍了拍秦政的肩膀:「秦政啊,你還是想法太簡單了,想挑起秦家這副擔子,還得多歷練歷練啊。」

「岳峰是盛夏的軟肋,就像苗苗是我的軟肋,我們手里互有籌碼,就可以互相牽制,誰也不能輕舉妄動。」

「她一旦知道岳峰不在我手里,她會怎么做?盛夏身邊的人已經死的差不多了,唯一擔心的就是岳峰,如果連岳峰都沒事了,她會怎么做?」

說到最後,兩只眼睛直勾勾看秦政,看得秦政心頭發毛,下意識重復了句:「怎么做?」

秦守業心頭嘆氣,秦政還是木訥了點,要不是實在沒有合適的人選,他還真不想把主事的權移給秦政,這樣的人遇到盛夏那樣的狠茬,不是得潰敗的屁滾尿流?

但也沒辦法,矬子里拔將軍,只能拿這塊頑石來琢玉,能教一點是一點了:「那她就再沒什么好顧忌的了,放著眼前的大好機會,可以整治她的家仇了,盛清屏的、葉連成的,她靜下心來跟我算,我有幾根骨頭夠她拆的?而且萬一她要牽根斬蔓,辦掉我之後,還要對付秦家呢?不是我瞧不起你,以盛夏現在的段數,秦家找不到可以跟她拼的,她是血泊里刀口上滾出來的,你們的歷練還都太少了。」

秦政很有點自作聰明:「大伯,都說轉危為機,咱換個角度想想,這不失為一個好機會啊,老太爺那邊不是也還有人手嗎,咱們跟老太爺通個氣,老太爺那里動手,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的,說不定一下子就抓住她了,也是歪打正著了……」

他越說越是興奮,越說越覺得自己有道理:前些日子沒頭蒼蠅一樣亂找,不就是因為不知道盛夏在哪嗎,現在好了,自投羅網了,這不是好事么……

「你跟苗苗有仇嗎?」

突兀響起陰惻惻的一句,讓秦政沒來由打了個寒噤,他看著秦守業突然之間扭曲的臉,忽然就想明白了。

怪不得大伯對這事諱莫如深,留了其它人原地善後只帶他一個人回來,怪不得這事大伯不願讓老太爺知道:老太爺眼中,十個苗苗也抵不上一個盛家的女兒,他只會不惜一切代價抓到盛夏,不可能管苗苗的死活。

這樣一來,自己剛才「跟老太爺通個氣」的提議就顯得愚不可及了,秦政緊張地咽了口口水:「我不是這個意思……那大伯你,預備怎么辦?」

看著秦政緊張至惶恐的面色,秦守業反而輕松起來,他把放在桌角的煙灰缸挪近,近乎悠閑地點著了一支煙,吸了兩口之後,夾煙的手指在缸沿上點了點:「有什么怎么辦的,老話不是說,人固有一死嗎,反正事到如今,躲也躲不過了。我死不是不可以,只是留下她,對咱們秦家來說後患無窮,怎么說,我也一定要拉她一起——也算是兩相打平回到起點,為你們清了場。」

秦政聽的怔住:「但是大伯,勢頭現在是在盛夏那邊,你……有把握嗎?」

秦守業沒吭聲,兩個人沉默地看他手里的那支煙越燃越短,誰都沒有說話,直到vip廳的服務小姐過來給秦守業添茶水。

秦守業把杯子推近,近乎玩味地看褐綠色的濃茶傾入玻璃杯,就在茶水行將斟滿的那一刻,他說了句:「我心里……大致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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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晚起的風雨出奇的大,雨線被風刮的鋥鋥地刷刷刷打在玻璃窗上,大廳里沒開燈,季棠棠拖了張椅子到正對著門的大廳中央,就坐在椅子上盯著門看,偶爾會點上一支煙,但抽的時候少,大都是煙身自己燃沒了的,從苗苗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垂在椅子下面夾著煙的手,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隔了很久才會抬手把煙送到唇邊吸一口,然後微微仰起頭,很慢很慢地把煙圈吐向天花板的方向。

苗苗心里說不出的忌恨,她膽子不大,如果遇到的是普通入室搶劫的歹徒,怕是早已嚇的說不出話來了,但是面對季棠棠的時候,總有那么一股子不願在她面前低頭的傲氣在,就算前面挨了打也不學乖,看季棠棠的眼神總像帶了刀子一樣,母親姚蘭拿眼色示意了她好幾次,她就是固執的不聽,在她看來,這是女人跟女人之間的戰爭,輸人不輸陣,就是不能在你面前低頭。

被秦守業讓人送回家之後,她其實也有去想這事的前因後果,岳峰和季棠棠怎么會跟自己的父親之間有這樣嚴重的沖突呢,簡直一片茫然,但凡事先入為主,對方總是錯的:父親這么好的人,有身份有地位,如果不是被你們逼急了,怎么會去跟你們這些小人物去起沖突?而且說一千道一萬,你們是囫圇著的,父親是斷了腿的那個,有什么樣的仇恨要把人家一條腿硬生生碾下來?還想怎么樣?還不滿意,還要追到家里來威脅她和媽媽!

一切都是季棠棠的錯,在尕奈初見她的時候,做夢也沒想到她會對自己的生活產生這么大的影響:岳峰被她搶走了不是嗎?以前自己和岳峰也有過短暫的分手,但最終不是都復合了嗎,如果沒有她的介入,岳峰就不會離開,也不會被她煽動著跟自己的父親為難——岳峰跟自己的父親能有什么仇呢?只可能是因為她。

母親姚蘭在邊上吃力地挪了一□子,眉頭因為疼痛而微微皺起,抿著嘴巴不能發出聲音,苗苗愣了一下,有點血沖上腦:母親的腰椎一直不好,平時在沙發上坐久了都難受,哪里經得住這樣被綁著坐在地上,尤其地還這么涼!

苗苗的胸口強烈的起伏著,姚蘭看出了她的心思,緊張地連連朝她搖頭。

家里發生的事情太突然了,當時是她給季棠棠開的門,開門前她還通過貓眼看了看,覺得是個漂亮面善的小姑娘——沒想到剛背身就被打暈了,醒的時候聽到苗苗的琴聲,姚蘭到底是比苗苗多吃幾十年飯,那時候腦子就轉開了,她以為這是合伙的搶劫,尋思著花錢保命,但後來聽到季棠棠給秦守業打電話,就知道事情沒這么善了了,再加上苗苗被打——這是明顯的尋仇了,所以她一直給苗苗示意:要老實、見機行事、要服軟……

但是讓她頭疼的是,在這件事上,苗苗就是不聽她的。

這一次也是一樣,明明讓她別多事了,她卻突然大力掙動身體,被綁起的腿一起抬起來拼命抵旁邊的桌子,桌腳與地面之間發出沉重的摩擦聲,季棠棠回頭看這邊,苗苗毫不畏懼地抬頭,示意有話跟她說。

季棠棠皺了皺眉頭,但還是過來了,伸手扯掉封在她嘴上的寬膠帶,哧啦一下子,痛的苗苗眼淚都快出來了。

姚蘭心疼的很,卻又無計可施。

季棠棠很冷淡地問她:「什么事?」

苗苗咬牙:「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不讓我睡覺也就算了,但是我媽媽她身體不好,你總能給她拿床被子墊一墊吧。」

季棠棠漠然地看姚蘭,內心深處卻突然微微動了一下,不知道為什么,姚蘭給她的感覺有點像母親盛清屏,差不多的發型,鬢角有隱現的絲絲白發,都是為女兒耗去了青春的年紀。

她想起母親在最後的信里給她留的話。

「小夏,媽媽愛你。」

這句話,當時讀了,後來也回想過無數次,但奇怪的,沒有任何一次的感情來的比現在還要洶涌,或許是在苗苗對自己母親強力維護的對比之下,她對盛清屏忽然產生了子欲養而親不待的巨大愧疚。

細論起來,她從小是跟父親更親些的,什么事都愛向秦守成告狀,「爸爸,媽媽打手心」,「爸爸,媽媽不給買糖」,「爸爸,媽媽不讓看電視」,長大了些,會跟盛清屏較勁了,有時候跳腳撂狠話:「以後只給我爸養老,把你送養老院去!」

臨時讓她想,她居然想不起來任何像苗苗這樣維護母親的情節,於是「小夏,媽媽愛你」這句話,足以讓她在這個風大雨大的夜晚突然間淚盈於睫。

苗苗實在氣不過她的無動於衷:「季棠棠,你有點同情心行不行?我媽媽身體不好,你拿床被子給她墊一下不行嗎,你沒有媽媽嗎?人家這么對你媽,你怎么想?」

季棠棠的情緒瞬間就涼下去了,她冷冷盯了苗苗一眼,說了句:「我沒有。」

苗苗被她氣的說不出話來,對著她的背影恨恨說了句:「怪不得這么沒家教。」

話沒說完,眼前忽然一暗,季棠棠又回來了,她一手攥住苗苗的胳膊拖了就往外走,苗苗被她拖的一倒,視線都顛了,嚇得大叫,姚蘭也慌了,掙扎著想去攔,但到底是被綁著的,一動就擰不了,季棠棠把苗苗拖到隔壁的房間狠狠往地上一摔,看看也沒什么趁手的工具打她,索性找到什么往她身上砸什么,書、本子、杯子、碟子、叉子、筷子,雖然都是點小東西,但是被她那樣砸過去也疼的,而且苗苗不方便躲,閃了幾下子就只有挨砸的份,心里又恨又是委屈,到最後也不管不顧了,尖叫著:「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好了,你害的我還不夠嗎,我恨也恨死你了……」

季棠棠愣了一下,沒有再繼續砸東西過去,苗苗既然哭出來了,索性就不管不顧了:「岳峰離開了,我爸也殘了,要是沒你的話,我怎么會落到這個地步?你到底是哪里來的,為什么揪著我不放?我又沒得罪過你。你把岳峰搶走了,我有說過什么嗎?你們開車傷了我爸,我有不依不饒嗎,你反而追到家里來,打我,威脅我爸,我恨不得你死了才好!岳峰怎么會喜歡你這樣的人,你當著他的面只會裝的那么好,你有種當著他的面打我啊,你敢嗎,啊,你敢嗎?」

哧啦一聲響,苗苗還想說什么,膠帶已經封上來了,這一次光堵住了嘴還不夠,季棠棠把她腦袋抬起來,沿著腦後又封了兩圈,有一圈蓋到她鼻子,迫的苗苗險些透不過氣來。

苗苗恨的不行,死盯著季棠棠看,季棠棠拍拍她的臉,不輕不重的:「哭誰不會,撒潑誰不會?有本事你就繼續這么哭啊喊的,看看是不是任何事,叫你哭一哭,就如願了。」

出門的時候,看到姚蘭居然已經快爬過來了,她手腳被綁著,也不知道費了多少力氣才這樣一點點挪過來的,季棠棠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從她身上跨過去了。

只是,抬腿跨過去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也挺惡毒的,害自己的是秦守業,她何苦跟這對母女過不去呢?

風雨都小一些了,季棠棠又坐回到正對著門的那把椅子里,打火機的氣好像不多了,幾次都點不起來,最後一次火焰亮起,電光火石之間,想起苗苗說的一句話,季棠棠忽然失神了。

——要是沒你的話……

生平第一次,季棠棠開始考慮這樣一個假設:自己愛的那些人,關心的那些人,會不會真的因為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存在過自己,而生活的更好、更美滿呢?

岳峰如果不是因為認識了自己,不會有這一場無妄之災,葉連成也一樣,不會這么無辜被波及,還有母親盛清屏,說不定也不會死,說不定當初根本就不用逃離八萬大山。

這個世上,真的存在一出生就被詛咒,不斷連累身邊的人這種事嗎?

季棠棠想起很久之前看過的一部電影,《蝴蝶效應》,主人公無望地掙扎了那么久,最後選擇回到母體,把自己掐死在母親的腹中。

若你沒有存在過,她們,或者他們,都會更好些。

季棠棠的目光落在大廳陰暗角落里那一排暗簇簇的圓罐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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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守業萬萬沒想到,在自己的家門口會跟警察不期而遇。

一輛110的警車,兩個警察,小區的保安,還有個送煤氣罐的男人,祥林嫂一樣對著警察絮絮叨叨沒完沒了。

「昨天接到電話讓送的,我就開著小貨車來送,近前了我心說不對啊,這片小區挺高檔的,還有獨棟的別墅,不像是用煤氣罐兒的,我就又打電話問,對方說就是,送來就行,又打電話讓保安放行,我就進去了,車子開進去,一個女孩兒開的門,問我車上幾個,我還得送別的客戶啊,有十幾個,她讓全抬下來,我說不行,你們哪用得著這么多煤氣罐兒啊,她給我錢讓我往下搬,我不答應,她就加價,我一時糊塗,想著總是賣出去了,多賺也是好的,我就搬了五六個下來……」

「回去想想我嚇死了,這里也不像用煤氣罐兒的啊,問了單位里的文書,說以前沒往這里送過,問了其他送的工友,也說沒有,我一宿沒睡,心說別是有事啊……」

「所以就找你們了,沒事是最好,那就是我自己瞎想,要是真有事,咱得先知道……五六個煤氣罐兒啊,嚇人啊這是……」

秦守業在一旁聽著,臉上沒什么表情,他朝自己的家里看,門窗緊閉,所有的窗簾都是拉上的,像是一座死氣森森的城堡。

小區保安是認識這位平素里不苟言笑的「書記」的,忽然見到他瘸了一條腿拄著拐杖過來,驚駭地說不出話來,只把一個警察拉在邊上耳語了幾句,那個警察一邊聽一邊朝秦守業看,末了過來跟他打招呼:「是秦書記是吧,我們來了解一下情況,當然了,也可能只是一場誤會……」

秦守業還沒來得及回答,手機就響了,來電顯示是苗苗。

他向警察示意稍等,然後往邊上走了兩步,接通了電話。

「你來了,岳峰呢?」

「不方便帶他。」

對答過後,就是長久的沉默,秦守業清楚知道這個回答會對季棠棠造成怎么樣的重擊,他有扳回一局的輕松感:事情已經在朝對自己有利的一面轉化了,他要掌住局勢,不能為了苗苗而失控。

果然,季棠棠再開口時,聲音已經很不對勁了:「那你來做什么?」

「我來換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