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番外2(2 / 2)

怨氣撞鈴 尾魚 2990 字 2020-11-07

毛哥嘆口氣:「得了,慢慢寫吧,我告訴你啊,有這個奔頭,他還能消停點,不像前一陣子跑的半年六個月不見人的,再說了,他每天晚上擱店里講鬼故事,都講出名氣來了,順帶也帶了不少生意。那天路上還有人給我打招呼呢,說我店里每晚都有鬼故事沙龍。」

岳峰不知道該說什么,他看著前頭的花壇發呆,他是沒心思打理的,之前都是潔瑜幫他,這一陣子潔瑜懷孕,花壇里的花也就這么漸漸枯了謝下來,岳峰覺得,每一個人都在欣欣向榮地往前走,新的生活,新的內容,只有他,像這一壇子枯萎的花似的,停滯著,也晦暗著。

他沉默很久,說了句:「挺好的,下次聊啊。」

掛了電話,才想起原先打過去是想跟他說說尤思的事情的,說著說著,話題就這么繞開了,不過想想也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個人最關心的也是自己的生活,你這里缺胳膊斷腿,沒有他那里管道漏水來的嚴重。

生平第一次,岳峰覺得寂寞,他找不到人說話,尤思病重、石嘉信無心無力、潔瑜懷孕、毛哥有自己的生活、跟神棍雞同鴨講、黑皮整天忙著賺錢生意、九哥那邊因為自己的不配合,待他也冷淡了,有一次他居然想去找蔣蓉聊聊,只是聊聊,一進夜總會,發現蔣蓉也今非昔比了,她不隨便接客了,她成了一干女孩子的大姐大,她跟了九條,打理內外,儼然半個女主人了。

還有,她把名字又改回去了,又改成棠棠了。

歡場女子,有著最堅韌的適應性和現實的眼睛,你不要我,可以,我目光炯炯,隨時找到利益最大化的金主,她看著岳峰,口吻也像是大嫂跟小弟說話:「呦,峰子來啦,找你九哥啊,他忙著呢,要么我找個盤正條順的先幫你松松骨頭?」

半年多以前那個怯生生的,給他買領帶夾做新年禮物的蔣蓉,好像也隨著名字的更改,而消失在落寞的過去了。

岳峰想念季棠棠,寂寞的時候,他想說很多話,但如果棠棠在,他就不說了,哪怕她就坐在身邊,一句話也不說,也能幫他把寂寞趕走。

退一步,他常常想,如果當初從來沒有把她送去八萬大山呢?哪怕她現在傻傻的都好,蹲在地上拔幾棵草,回頭咯咯沖他笑,他也會覺得溫暖。當時光頭問他「一輩子跟一陣子是不一樣的,你能這么管她一陣子,一輩子呢」,他不敢答,任何事物都在變化,喜馬拉雅,世界最高峰,多么永恆的存在,當年還是海底冒出來的,但是現在他可以回答了,他想說,一輩子也行,人在就好,照顧她我願意的。

遲了這么久,終於有答案,機會已經沒有了,人的願望,總是被現實逼的一寸寸卑微,越來越卑微,但老天的殘忍之處在於,他讓你連卑微的機會都沒有。

剛跟苗苗談戀愛的時候,小小的分離都讓他難受,有一次看到一句話,不由分說放到qq簽名上,那句話他現在都能背出來。

想念一個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很涼很涼的水,然後用很長很長的時間,一顆顆化成熱淚。

當時苗苗看到了,笑他是為賦新詞強說愁,他厚著臉皮說到底也是博媳婦兒一笑了,但是現在他真正懂了,那種喝下去冰涼徹骨的感覺,那種慢慢的,一個又一個夜里,拿體溫把涼水暖出溫度的感覺,那種即便痛苦,也沒有後悔的感覺。

如果不曾有過極致的幸福,又何來刻骨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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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思的大限來的很快,跟盛澤惠一樣,她全身發黑,皮包著骨頭,捏上去松松干干的,像一幅骨架子,唯一的欣慰是,她不再痛了。

有的時候,痛是一種還存活著的提示,當不再痛的時候,才是生命真正放棄你的時候。

每個人都知道,尤思的命,已經以小時分鍾計了。

岳峰為石嘉信做了唯一、最初也是最後的一次嘗試。

「思思,石嘉信來了,你要見見他嗎?」

尤思躺在床上,像一截燒干的黑木頭,她的臉上血管爆起,皮膚撐到發脹油亮,透過這一層皮,可以看到黑色的血緩緩流動,居然像泥石流,遲滯、渾濁、還帶著凝固的泥塊。

生命力以一分一秒的速度從她周身流逝出去,讓人懷疑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但是聽到「石嘉信」這個名字,她驀地就睜開了眼睛,以至於岳峰都被她憤怒和怨恨的眼神給嚇住了,她哆嗦著,居然撐著枯枝一樣的手臂從床上坐起來了,她用盡渾身的力氣把枕頭向岳峰砸了過去:「滾!讓他滾!」

岳峰後悔去刺激她,他費了很大努力才讓尤思安靜下來,重新躺下來的尤思消耗了最後的精力,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睛里的光彩漸漸黯淡下去,血管里的血慢慢沒了動的跡象,岳峰坐到床邊,輕輕握住尤思的手,問她:「思思,有什么想說的,想交代的,告訴我,我一定做到。」

尤思微笑,盡管這笑容在如此猙獰的臉上顯得扭曲而古怪,她沒有力氣了,嘴唇翕動著,以至於岳峰不得不把耳朵湊到她唇邊。

「我對不起……我……爸爸媽媽,不要……告訴他們,媽媽會……難過,就讓他們以為我不聽話……跑了……」

岳峰的眼睛一陣酸澀,人這一輩子,呱呱落地,經歷種種關系、友誼、愛情,到最後一刻,還是回歸血濃於水的親情。

似乎也就是從這一刻起,他對母親金梅鳳一直以來的強烈恨意突然就消失了,人這輩子,時間這么短,愛都來不及,何必拿大把的時間去恨、去傷害、去不原諒?

岳峰點頭:「好,還有嗎?」

似乎沒有了,她不再說話了,鼻息像游絲,有好長一段時間探也探不到,岳峰心里一涼,慢慢坐直身子,幾乎是在坐直的同一剎那,尤思的手突然緊緊攥住了他的手腕。

她睜開眼睛,一字一頓,異常清晰,森冷的恨意縈繞其間:「岳峰,答應我,我死了之後,用布蒙住我的臉,我活著不想見他,死了也不想見,不要讓他為我上香,不許他在我墳前磕頭,答應我,不要讓我死了也不得安寧!」

最後一刻,她的力氣大的嚇人,枯柴一樣的手攥著他的手腕,似乎下一刻就能刺透皮肉,岳峰猶豫著是不是答應,末了心中長嘆,正想答一聲是,忽然發現不對勁。

她已經死了,就保持著那個姿勢,雙眼圓睜,死不瞑目。

岳峰怔愣了很久,反應過來之後,他輕輕掰開尤思的手,幫著她把身體放平,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白布,取下另一個枕頭的白色枕套,慢慢覆住她的臉。

他走到門邊,打開半掩的門,石嘉信就蹲在門口,他知道岳峰給他做嘗試,也知道岳峰把門半敞著讓他聽里頭的動靜,他一直在等,或許尤思也知道他在等,才會說出最後的話。

顯然,他聽到了。

石嘉信的嘴唇翕動著,眼底漸漸籠上恐怖的神色,像是懼怕某個噩耗的必然到來,岳峰不忍心,但還是說了。

「已經走了。」

這句話說出來,岳峰的眼睛也漸漸模糊,有一瞬間,他幾乎不知道在哪里,耳邊傳來先是壓抑著的哭泣,接著就是肆無忌憚撕心裂肺的痛哭。

岳峰回頭,看屋里床上那具已經沒有了生命力的身體。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尤思跟棠棠很像,都是愛憎分明敢說敢做的女孩子,現在才知道,她們有本質的不同。

棠棠的性格里,到底是多了幾分隱忍和現實理智,為了他,她不管多么恨秦守成,她可以再次叫他爸爸,跪下來給他磕頭,對他說:「爸爸,幫我保住岳峰。」

尤思不同,她懷揣著那么決絕的恨意和玉石俱焚不管不顧的共入地獄的瘋狂,即便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也鐵骨錚錚的永不原諒。

作者有話要說:你給我解釋解釋什么驚喜!

這就叫驚喜這就叫驚喜這就叫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