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大結局】(2 / 2)

怨氣撞鈴 尾魚 5057 字 2020-11-07

只是因為秦守業不易察覺的那一笑。

她費盡全身的力氣打開所有的煤氣閥門之後,忽然雙腿一軟倚著個煤氣罐滑坐下來,垂著頭看地上,神經質一樣大哭,哭完咯咯笑一陣,她是真的覺得好笑,每個人都好笑,忙忙碌碌緊緊張張,最後怎么樣,誰有好下場了?

說不清是不是鬼使神差,她忽然就抬起頭看了秦守業一眼,也正是因為這一眼,她萬幸地沒有錯過秦守業唇角邊那抹冷笑。

這個人至死都沒有悔意,至死也不覺得抱歉,這抹冷笑像最腥的餌,勾出了她心里最毒的惡念。

憑什么啊,自己失去了母親,失去了阿成,失去了岳峰,到頭來還要陪上性命,但是秦守業呢?

他受到什么折磨了?沒有,她甚至一時心軟還放走了苗苗。

秦守業應該千刀萬剮,秦家應該家破人亡。

季棠棠的笑聲由失控轉作森冷,秦守業敏感地察覺到了她的不同,愕然抬頭,對上她冰錐一樣的雙眸。

察覺到她的用意之後,秦守業很快就從最初的驚惶中鎮定下來:「你跑不掉的,警察都在外面,前後都有人守著,殺不殺我,你都完了。」

「我跑的掉。」

秦守業哈哈大笑:「跑得掉?你以為警察都是死的嗎,除非你會飛天,又或者你像地鼠一樣打個洞……」

他忽然不說話了,臉色剎那間暗如死灰。

季棠棠舉起來的右手五個指尖幽碧發亮,她說:「謝謝你們秦家送我一條活路,老老少少,我一個都不會漏掉!」

秦守業駭極,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瘋狂扭動著身體朝她爬過來,季棠棠大笑,胸腔里涌動著惡毒的報復的快意,這一刻,什么岳峰,什么葉連成,她通通拋到腦後去了,沒有什么比讓秦守業來的痛徹心扉更叫她暢快的了。

秦守業家的地磚在鬼爪面前碎如齏粉,她知道爆炸的威力會很大,所以一直往下挖,覺得足夠深了之後又在壁上開偏洞,地基鋼筋攀折如同竹條,地底深處的濕泥腥潮味撲面而來。

估摸著差不多了,她回頭爬了幾步,等來了洞口呼哧呼哧劇烈喘息的聲音,還有那張這輩子她都不想再看到的臉。

她對著他微笑,用口型輕輕對他說了一句:「再見。」

鬼爪的力量彈出了那個剛剛打著火的火機,火焰擦過秦守業的臉,映亮他黑洞洞的眼眸,她看到秦守業愕然抬頭,視線追隨著那個被鬼爪彈的很高的打火機。

一切都好像電影里的慢動作,伴隨著繼之而來的一聲巨響。

熾熱的氣浪迫進了地洞,沉悶、黑暗和阻滯迎頭罩過來,季棠棠幾乎是在瞬間就昏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黑的看不見五指,爆炸在地面上硬生生開出個深坑,而強大的氣浪又把偏洞的洞口給堵上了,季棠棠靜靜地躺著,她覺得奇怪:底下一點空氣都沒有,她怎么沒死呢?

下一刻她就想明白了:敦煌之後,她是可以在地下呼吸的,老天的安排多么巧妙,秦家的鬼爪和她險些喪失性命換來的異能,在最後的關卡聯手把她推向活命的曙光。

但是又能怎么樣呢,那一次有岳峰救她出來,這一次,那個人被埋在比她更深更黑的地下,永不蘇醒。

季棠棠的眼淚慢慢順著眼角滑落,靜下來的時候,居然能聽到地面透過土地傳來的人聲,上面一定很多人,警察嗎?是不是像電視里那樣帶著白手套,忙著給犯罪現場拉警戒線?

她昏昏沉沉地想著,迷迷糊糊地再次睡過去,再次醒來是給餓的,人在餓昏了頭的時候,只剩下最基本的本能反應,她再一次啟用了鬼爪。

總不能啃地下的泥土充飢,她想要吃的。

她挖了很久很久,挖到了叢生的植物長長伸入地下的根須,她記得小區最外圍是有綠化帶的,這樣很合適,總比在大馬路中央突然探出頭來收斂和低調。

實際情況比她想的還要好一些,確實是在綠化帶,但是更遠,距離那個小區差不多有一條街,天色蒙蒙黑,路面上沒有人,她艱難的從洞里爬出來,又拔拉了邊上的土塊把洞口堵住,理了理散亂的頭發,抖羅了一□上的泥,茫然的往路的另一頭走。

走近了,漸漸有人聲,原來這是商鋪一條街,很多早起賣早點的攤販陸續出攤了,季棠棠等在一個攤煎餅的推車前頭,出攤的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一邊攤一邊跟她拉話:「開張生意,這個月最早的一次了。」

季棠棠沒說話,煎餅攤好了疊起切段塞油紙袋里,油膩膩的,但是很香,她拿了坐到街邊的台階上,一口一口地咬,咬一口嚼很久,眼淚順著臉頰滑進嘴里,下一刻抬頭,忽然就看見了日出。

在遠處的樓頂上,露出了橘紅色的一角。

小時候寫作文,她寫「太陽公公露出了半邊臉,慈祥的對我微笑」,中學的時候上英文課,老師說:「每天的太陽都是新的,tomorrowisanotherday,任何時候都要充滿希望去擁抱明天。」

她新生了不是嗎,秦家附骨入髓的追蹤,盛家揮之不去的陰霾,糾葛,殺害,對親人的連累,伴隨著秦家那一聲巨響,俱成飛灰,他們會以為她死了,而她又悄無聲息的復活在這里,從此過正常人的生活,這不正是她這么久以來夢寐以求的事嗎?

但是她的失去呢?她失去了那么多,那些她愛的人都是代價嗎?何其荒唐,她可以拒絕嗎?只要換他們平安。

在秦守業面前,她放過狠話要「一個都不放過」,但是現在,突然間心如死灰。

那塊煎餅,到底沒有吃完,她攥緊那個油紙袋,在街邊失聲痛哭到不能自已。

有個小姑娘好奇地在邊上看她,忽然就指著她大叫:「媽媽媽媽,這個姐姐在哭。」

季棠棠抬起頭,小姑娘的母親有點慌,低聲訓斥女兒:「囡囡,不要亂說話。」

小姑娘有點委屈,胖乎乎的手指含在嘴里,一手攥著媽媽的褲腳往她背後縮,季棠棠沖著她微笑了一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向外走去。

她信步沿著街道一直走,走過市中心,走過人氣漸消的市郊,走到出城的柏油道,地面微微顫動,身後來了輛貨車重卡,季棠棠停下腳步,下意識揚手。

車子在她前頭十來米處停下來,司機探出頭來,操著一口四川口音:「妹兒,你去哪噻?」

這是跑長途去新疆的貨車,季棠棠踩著腳蹬爬進駕駛室里,當著司機的面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掏出來,幾張大額的,剩下的都是毛票子,她把錢往司機面前一推,說:「我也去。」

司機覺得她很奇怪,還想問她什么,她脫下外套蓋到身上,說:「師傅你慢慢開,我要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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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車開的很慢,沿途在各個點停,卸貨,又補貨,司機是個老粗,每次看簽收單都抓耳撓腮,季棠棠會接過來幫他看,幫他算每筆貨該卸多少,還剩多少,司機大為感激,漸漸熟絡,也願意幫她行方便,知道她沒身份證,遇到檢查時會讓她藏進貨倉,或者提前下車,抄小路到前頭的站點等,車到的時候再接上她。

也會勸她:「妹兒,跟家里認個錯噻。」

季棠棠說:「我爸讓我滾的,他說我不要臉,一分錢都不讓帶,身份證都讓他撅了折了。」

她把十三雁的故事給套到自己身上了,主動說出不堪的事會輕而易舉贏得信任和同情,跑長途的司機見多了黑的灰的,唏噓之下,反而為她擔心多些:「妹兒,你一個人在外頭不是辦法噻。」

「我在新疆有朋友,到了就好了。」

司機嘆氣,估計是覺得她也挺可憐的,後來尋了個機會把錢又還給她了。

有一次半夜行車,凌晨三點多停在個夜值的便利店門口,司機進去買煙,出來的時候看到季棠棠在外頭的玻璃電話亭里打電話,他在駕駛室等著,她上車的時候,司機問她:「給家里打啊?」

季棠棠有點恍惚:「給朋友打。」

「說啥子?你爸媽找他打聽你了沒?」

季棠棠沒說話,車子開動的時候,她低聲說了句:「沒人接,可能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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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一直開到喀什,季棠棠在那里待了幾天,搭了一輛內地援建阿里的車進藏,司機一路都在跟她擺忽高原的可怕,高反、嚴寒、惡劣的天氣、物資的匱乏,還有人口稀少。

季棠棠靜靜聽著。

這不就是她想找的地方嗎,安安靜靜的待著,不要那么吵,不要那么多人,苦一點沒所謂,身體上受的苦多了,心里也會好受些。

車子在桑扎放下她,司機說:「車子要直接去工地上,後面就沒大的鎮子了,你就在這下吧。」

桑扎很小,但總有過路的車在這里中轉,她覺得應該還有更安靜的地方,她向當地人打聽,藏民聽不懂漢話,只好引著她去桑扎寺。

接待她的是個臉龐圓圓的年輕小喇嘛,叫央宗,她第一句話就問:「我聽說藏北是無人區,常年沒有人的,是不是還要從桑扎往西走?」

央宗嚇了一跳,他頭一次看到一個孤身的姑娘要去無人區的,他問她:「你是游客嗎?」

「不是,我要住下來。」

住下來,住到無人區里去嗎?那怎么活的下來?

央宗傻眼了,領著她去見桑珠活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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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歷歷,如在眼前,太陽漸漸升起來了,季棠棠蹲□子,撿了塊石頭去挖拉幡繩腳下的泥地。

桑珠活佛來多瑪看過她,問她:「拉姆,帳子里太黑,為什么不留進光的地方呢?」

她說:「氈帳太厚了,光進不來。」

「拉姆,氈帳就像你的心,不把心打開,光是永遠進不來的。」

「我習慣了。」

桑珠活佛笑起來。

他說:「我曾經去過青海和四川游學,交過很多漢人朋友。你們漢人常把光比作是希望,有誰會習慣沒有希望的日子呢?拉姆,你心里沒有希望嗎?」

「沒有。」

「真的沒有?」

「不可能實現的。」

「那就是有。」

有,沒有,沒有,有,文字游戲嗎?

「不可能實現的希望,也叫希望嗎?」

「也叫希望。佛祖會知道。」

「但是佛祖不會幫我達成希望的。」

「你怎么知道不會呢?你覺得實現不了的事情,佛祖未必實現不了,我們都是凡人,他才是佛祖啊。」

臨走之前,桑珠活佛帶著季棠棠在拉幡繩下埋了一袋風馬旗。

「拉姆,你要相信佛祖對每個人都有安排。」

「我不信佛,佛祖也會對我有安排嗎?」

桑珠活佛又笑了:「會,佛祖對每一個善良的人都有安排。拉姆,希望實現的時候,回到這里來,揚風馬旗,感謝佛祖的保佑。」

「那我一輩子都用不到這些風馬旗了。」

桑珠活佛忽然就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不會呢?」

你怎么知道不會呢?

季棠棠拋下手中的石頭,拿出被塑料袋綁的扎扎實實的一包風馬旗,五顏六色的一沓沓,印的圖案都是馱著佛法僧三寶的矯健寶馬,四角是金翅鳥、龍、老虎和獅子。

風大起來,季棠棠默念六字真言,然後揚起風馬,迎風灑向高空。

風馬旗很薄很輕,借著風勢,飄飄揚揚飛出去,又緩緩落下,半面皚皚雪坡,頃刻間就點綴上無數色彩紋絡。

你怎么知道不會呢?

扎西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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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棠棠原路返回,她低頭看地上的風馬,小心地不去踩踏,無意間一抬頭,忽然就愣了。

岳峰就站在離她十多米遠的地方,看著她微笑。

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見她不動,岳峰叫她:「棠棠,走過來啊。」

走過來?

季棠棠看地上,那里只有一行腳印,是她上山的腳印,小小深深的雪窩子,她沿著那行腳印慢慢向岳峰走過去,周圍安靜極了,腳下的雪發出沙沙的踩實聲,她像是走獨木橋,小心翼翼又搖搖晃晃,近前時,岳峰握住她一只手幫她站穩,季棠棠咯咯笑起來。

岳峰捏捏她下巴:「傻不傻啊?」

說完了,單腿緩緩屈膝下跪,然後抬頭看她。

「棠棠,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嗎?」

季棠棠不說話,她有點慌,被岳峰托住的手微微發顫發燙,這熱度慢慢就傳到了臉頰上。

她避開岳峰的目光,囁嚅著低聲說了一句:「你要是不說,誰知道你想干什么呢。」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恩恩,還有一章番外,神棍鍋鍋的番外,於是有一些大家關心的問題,會在番外里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