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縮地千里風沙迷行(1 / 2)

天官賜福 墨香銅臭 5195 字 2020-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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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憐哭笑不得, 正要讓若邪趕緊重新抓一個, 只覺腕上白綾猛地一松。他心中暗暗叫糟。

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並不是若邪的另一端被松開了,而是更可怕的事發生了。

果然,地面上那道紅影忽然離他近了不少,未過多時, 便來到了他伸手可及之處。

三郎竟是也被卷入暴風之中來了!

謝憐沖他喊道:「不要慌!」一張嘴便又吃一大口沙子, 但事到如今, 吃著吃著也吃習慣了。雖然他喊著讓三郎不要慌,可實際上, 他也覺得三郎根本就不會慌。果不其然, 那少年被卷入半空中後,若邪迅速收起, 拉近兩人距離, 謝憐看得分明,他臉上半點慌亂的神色也沒有, 簡直給他本書他就可以立刻在沙塵之中安然地看起來,謝憐甚至有點懷疑他是不是故意被卷上來的。

若邪在兩人腰上繞了幾圈, 將他們綁在一起,謝憐抱住三郎, 又道:「再去!這次不要再抓人了!」

於是若邪再次飛出。這一次, 抓住的是……南風和扶搖!

謝憐身心俱疲,對若邪道:「我讓你別抓人,這個『人』並不是指狹義上的人……好吧。」他沖下面大聲道:「南風扶搖!撐住!千萬撐住!」

地面上的南風與扶搖自然是想要撐住的, 二人各自立定原地,奈何這風沙實在是太狂太猛,不一會兒,毫不意外的,又有兩道黑影也被這龍卷風卷了進去。

這下,四個人都在空中飛速旋轉了,暗黃色的天地間,那龍卷風猶如一道歪歪斜斜的支天沙柱,而一條白綾連著四道人影在這條沙柱中旋轉不休,越轉越快,越升越高。謝憐一邊瘋狂吃沙一邊瘋狂吼道:「怎么你們也上來了!」

看到的除了沙還是沙,聽到的除了風還是風,他們不得不都用最大聲音相互嘶吼。扶搖一邊吃沙一邊呸道:「那要問你這條傻白綾了!它怎么回事!」

謝憐雙手抓住那「傻白綾」,十分無奈地道:「若邪啊若邪,現在我們四個人全靠你了,這一次,你千萬不要再抓錯了,去吧!」

帶著悲壯的心情,他再次撒手。南風吼道:「別指望這玩意兒了!想點別的辦法吧!」這時,謝憐感覺手上又是一緊,精神一振,道:「等等,再給它一次機會!又抓住了!」

扶搖也吼道:「可別又是套住了個過路的!放過人家!」

別說,謝憐心中也擔心極了這個。他扯了扯若邪,另一端紋絲不動,這才心下一松,道:「不是的!那頭重得很,穩得很!」又道,「收!」

頂著那狂亂的龍卷風,若邪急速收短。四條人影急速遠離風柱,漸漸的,在漫天黃沙之中,謝憐看清了下方一個半圓的黑色輪廓。

這輪廓極大,約莫有一座小廟那么大。若邪另一端套住的,就是這么個東西。而等到他們靠近地面,他終於看清了,那是一塊巨大的岩石。

在這種程度的風沙之中,這塊砂岩仿佛是一座堅實而沉默的堡壘,無疑是個極好的避風之所。

他們方才一路過來,明明並沒有見到這樣的一塊岩石,真不知那陣詭異的龍卷風把他們帶出了多遠。四人甫一落地,立刻繞到了岩石的背風面。一繞過去,謝憐便心中一亮,道:「這可真是天官賜福。」

原來,這塊岩石背風的一面,有一個洞。這洞足有二門之寬,高度則比一門要略矮些,但成人一彎腰低頭,也足夠進去了。洞口並不規整,歪歪扭扭的,但也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可能是人工胡亂開鑿的。

謝憐一進去,發現這塊岩石幾乎被挖成空心的了,洞內空間似乎不小,但里面較黑,他也沒有在里面四下探索,只在光照得到的地方先坐了,拍掉若邪身上的黃沙,纏回手腕。

南風和扶搖都在吐沙,口鼻眼耳都進了沙,更不消說衣服褶皺里了,脫下來一抖,沉沉的全是細碎的沙石。四人之中,看起來最安然無恙的還是三郎,彎腰進來之後就意思意思地撣了撣紅衣外的一點沙塵,沒了。除了他的黑發微微散亂,束歪了,那副愜意之態並未受任何影響。然而,他那黑發原本就是給謝憐束歪了的,再歪一點,也沒什么所謂了。

南風抹了兩把臉,破口就是一聲罵。謝憐倒掉斗笠里的沙子,道:「哎,真是沒想到,你們也會被吹上天。你們為什么不使個千斤墜?」

南風一邊呸呸吐沙一邊道:「使了!沒用。」

扶搖一邊惡狠狠抖著外袍,一邊惡狠狠地道:「你以為這里是什么地方,這里是極西北的荒漠之地,又不是我家將軍的主場。北邊是裴家二將的地盤,西邊是權一真的地盤。方圓數百里,根本找不出一間玄真廟。」

須知人間尚且有一句俗語呢——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所以,他們兩個身為東南武神和西南武神的神官副將,在不屬於自己的地盤上施法,法力發揮難免要受限制。謝憐看他們的模樣,都是十分憋屈氣惱,想來被一陣大風刮上天去轉圈圈落地不得,這還是頭一遭,道:「真是苦了你們了。」

三郎在他旁邊地上坐了,一手支腮,道:「咱們就在這里,等那風沙過去嗎?」

謝憐轉向他,道:「現在看來也只能這樣了。那龍卷風再厲害,總不至於把這么一大塊岩石也卷上天去。」

三郎道:「正如你之前所言,這陣風沙的確古怪得緊。」

謝憐忽然想到一事,道:「三郎,我問個問題。」

三郎道:「盡管問。」

謝憐道:「那半月國師,是男是女?」

三郎道:「我沒說過嗎?女。」

謝憐心想果真如此,道:「我們之前歇在那座廢棄小樓,不是看到了兩個人從那樓前走過嗎?他們步法輕盈奇異,絕非凡人。其中那個白衣人,是一名白衣女冠。」

扶搖懷疑道:「看那人衣袍,是男是女不好分辨,身形也比一般女子要高,你當真看清楚了?」

謝憐道:「看清楚了,不會有錯。所以我在想,那會不會就是半月國師。」

南風道:「有可能。但是她身邊還有一名黑衣人同行,那又會是誰?」

謝憐道:「難說,不過,那人走的比她更快,本領絕不在她之下。」

扶搖道:「有沒有可能是妖道雙師的另一位,芳心國師?」

謝憐道:「這個吧,我想,妖道雙師之所以被並稱,可能只是因為湊個雙數好記,就像鬼界四害之類的,不夠四個也要湊足四個。」

聽到這一句,三郎又哈哈笑出了聲,謝憐看他,他道:「沒事,我只是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四害里面有一個的確就是湊數的,你繼續說。」

謝憐便繼續說了:「實際上他們應該是沒有什么關系的。這芳心國師我略有耳聞,是永安國的國師,出世時間上和這位半月國師起碼隔了百年。」

扶搖感到不可理喻,道:「你不知鬼界四害,卻知道人間永安國的芳心國師?」

謝憐道:「有時候收破爛路過的話,就會稍微了解一點了。我又不到鬼界去收破爛,當然了解不到他們。」

這時,洞外風聲弱了一點兒。南風站到稍外處,拍了拍這岩石,檢查它的材質,凝神片刻,低頭道:「這岩石是為何會被挖出這樣一個洞來?」

他大概是覺得這里出現一塊這樣的岩石十分可疑。這個謝憐倒是不奇怪,道:「這樣挖洞的岩石不在少數。以前的半月國人,為了在外放牧趕不及回家時能躲避風沙,或者臨時過夜,偶爾會這樣在岩石上挖一個洞。有的洞不是挖的,是炸開的。」

南風疑惑道:「荒漠里怎么放牧。」

謝憐道:「兩百年前,這里可不全是荒漠啊,也是有一片綠洲的。」

這時,三郎道:「哥哥。」

謝憐回頭道:「怎么了?」

三郎指了指,道:「你坐的那塊石頭上,似乎寫了字。」

「什么?」謝憐先是低頭,然後起身,這才發現,他坐的地方,乃是一塊石板。

擦擦灰塵,那石板之上,果然有字,只是刻得比較淺,字跡並不十分明顯。石板還有一半被埋在沙里,字跡一路向上延伸,隱沒在黑暗中。

既然有字,那定是要看看的了。謝憐道:「我法力不多了,你們誰托個掌心焰,幫我照亮一下,多謝啦。」

南風便打了個響指,霎時,掌心托出了一團火焰。謝憐無意間看了一眼三郎,他也不驚訝,畢竟連縮地千里都看過了,謝憐覺得,無論雙方今後對彼此展現什么,都不會有任何驚訝了。南風把手掌移到謝憐指的地方,火焰照亮了石板上刻著的文字。那文字十分古怪,仿佛幼兒隨手的亂塗亂畫,微微傾斜,南風道:「這寫的是什么東西?」

三郎道:「自然是半月國的文字了。」

謝憐道:「南風怕是問寫的什么意思。我看看。」

他一路清理了石板上的沙石,來到了最上面的一排,這幾個字符特別大,似乎是題目。而這幾個符號,在石板上反復出現。扶搖也在一旁托起了一道掌心焰,道:「你會看半月文?」

謝憐道:「實不相瞞,那什么半月妖道沒出來之前,我在半月國收過破爛。」

「……」

「怎么了嗎?」

「沒什么,只是好奇你還在多少個地方收過破爛。」

謝憐笑了笑,低頭繼續看。須臾,他忽然說了兩個字:

「將軍。」

南風與扶搖同時道:「什么?」

謝憐抬頭,道:「我說,這個石板,最上面寫的這幾個字,是『將軍』。」頓了頓,又道,「不過,『將軍』後面還有一個字符。但是,最後這個字符的意思,我不是很確定。」

南風似乎松了口氣,道:「那你再看看好了。」

謝憐一點頭,南風托著那團掌心焰,手稍稍又往前挪了一點。這一挪,謝憐忽然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視線的邊緣,好像多出了什么東西。

他雙手按在刻滿文字的石板上,緩緩抬頭。

只見石板上方,幽幽的火焰,照出了黑暗中一張肌肉僵硬的人臉。這張臉,兩個眼珠子往下看著,正在盯著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起來的不是他們,而是那張肌肉僵硬的人臉。

南風另一只手也托起了掌心焰,雙手火焰猛地躥起老高,終於把整個岩洞的內部都照亮了。

方才那火焰照出來的,是一個一直藏在黑暗中的人,此刻他連滾帶爬往一旁退去,縮到岩洞深處的邊緣,而那邊緣竟是早已經縮了七八個人,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南風喝道:「你們是什么人?!」

這一聲喝灌得整個岩洞內在嗡嗡作響,謝憐原本就被方才那陣尖叫震得雙耳之中隱隱發疼,此時不得已捂了捂耳朵。風沙太大,噪音蓋耳,他們說話低聲一點都要聽不清彼此,而進洞之後,先開始討論那半月國師,後來又聚精會神解讀這石板,竟是一直沒覺察這洞里還一聲不吭地躲著其他人。

那七八人哆哆嗦嗦,半晌,一名五十歲左右的老者才道:「我們是過路的商隊,普通的商人。風沙太大,走不了,就在這兒避風。」

他是這群人中最鎮定的一個,看起來應當是為首者。南風又道:「既是普通的過路商人,為何鬼鬼祟祟躲藏在此?」

那老者剛要說話,他身邊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便大聲道:「我們本來也不是鬼鬼祟祟的,你們突然沖進來,誰知道你們是好是壞?後來隱隱約約聽你們一直說,什么半月國師,什么鬼界,手里還會憑空放火,我們還以為你們是那半月士兵,出來巡邏抓人吃了,哪里還敢出聲?」

那老者似是怕他言語沖撞,惹怒了對方,道:「天生,別亂說話。」

那少年濃眉大眼,生得虎頭虎腦的,被長輩一說,當即住口。謝憐耳朵終於不痛了,放下手,和顏悅色地道:「誤會一場。誤會一場。大家都不必緊張,都放輕松一些。」

頓了頓,他才接著道:「我們當然不是什么半月士兵了。在下是一間道觀的觀主,這幾位都是我觀內的……人,學的都是奇門遁甲之術。你們是普通商人,我們也只是普通道人,並無惡意,只是同為避風人,又恰好進了同一個岩洞罷了。」

他語音溫和,如此慢吞吞道來,頗能安撫人的情緒。反復解釋和保證後,一眾商人的神情這才緩和下來。

誰知,三郎忽然笑道:「哪里,我瞧這幾位商人可不普通,謙虛了。」

眾人不解,望他。三郎道:「半月關不是『每逢過關,失蹤過半』嗎。明知有此傳聞,還敢從這里過,也算得十分有膽量了。如何能說普通?」

聞言,那老者道:「這位少年人,這可不一定。其實,傳聞多有誇大之處,也有很多商隊從這里過,走得平平安安的。」

三郎道:「哦?」

老者道:「只要找對人帶路,不要誤入以前半月國的領地就行了。所以,我們這次過關,特地找了一位本地人帶路。」

那少年天生道:「是啊!還是要看帶路人。這一路上多虧了阿昭哥。他帶我們避開了好多流沙,之前一看起風,趕緊帶我們找地方躲了,不然現在說不定咱們就被沙子給活埋了。」

謝憐看了一眼,給他們帶路的那位阿昭十分年輕,約二十來歲,生得一副俊秀木訥的面孔,被大家誇也沒什么表示,只悶頭道:「這沒什么,都是職責所在。希望這風過去了,大家的駱駝和貨也都沒事。」

「一定沒事的!」

這群商人態度十分樂觀,謝憐卻總覺得,事情沒有他們想的這么簡單。

如果不誤入半月國遺地就不會有問題,那難道以往那些「失蹤過半」的商隊,全都是自己不信邪執意送死?

他想了想,低聲對南風扶搖道:「事發突然,等這陣風沙過了,我們先確保這些人安全離開,再去半月國故地一探究竟。」

再低頭繼續看那石板上的文字。他方才認出了「將軍」兩個字符,可那是因為這個詞使用的還算多,而他到半月國,已經是兩百年前的事了。就算當時學得熟了,過了兩百年,什么都會忘個精光了,如今突然重拾,還真需要一點時間和耐心。這時,一旁三郎道:「將軍冢。」

他一說,謝憐便記起來了。最後這個字符,不正是「冢、墓、穴」的意思嗎?

他回頭,奇道:「三郎,莫非你也會半月文?」

三郎笑道:「不多。興趣使然,認識幾個。」

謝憐已經習慣他這么說了。半月文本身就偏稀,懂已是難得,「冢」這個字眼又不是什么常用詞,若真的只是「認識幾個」,如何會剛好識得這一個?他說「不多」,恐怕意思就等同於「盡管問都不怕」,當即莞爾道:「好極了。說不定你認識的那幾個,剛好是我不認識的那幾個。你過來,我們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