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隔紅雲賞花心堪憐(2 / 2)

天官賜福 墨香銅臭 3086 字 2020-11-08

聽到「天界」二字,謝憐和師青玄瞬間明白了。

花城果然已經識破郎千秋是打哪里來的了!

然而,郎千秋卻根本沒讀懂這話中含義,又是一掌,劈在長桌上。他站在長桌之末,這一劈,圍著桌子的人人鬼鬼紛紛閃避,那長桌直沖向帷幕後的紅影。但見幕後人影坐姿不變,微一揮手,那長桌又往反方向沖了回去,撞向郎千秋。

見長桌回擊,郎千秋先是單手托住,而後似乎發現,單手頂不住,立即換了雙手。頂著頂著,他額上漸漸浮起淺淺的青筋。原本熱熱鬧鬧的大堂躲的躲跑的跑,謝憐和師青玄都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幫忙,畢竟現在他們兩人應該還算是沒暴露,可以在暗中助力。真要跳出來幫忙,那就是一抓抓仨了。

那邊郎千秋喝了一聲,終於將那沉沉的長桌再次推了回去。紅幕後花城的影子卻仍是側著身,五指輕輕收攏,再輕輕一放。那長桌霎時裂成無數片碎木屑,朝郎千秋飛去。

這些木屑帶著極為凌厲的刀風,比什么暗器都要可怕,若郎千秋依舊藏匿法力,維持人身,那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的。於是,下一刻,他身上便放出了一層淺淺的靈光,謝憐和師青玄立即明白,心道:不好,這要化出法身了!

然而,這一層淺淺的靈光馬上便消退了,大概是郎千秋終於記起此次出行不能暴露身份,於是在千鈞一發之際,迅速撤去了靈光。然而,郎千秋收手了,花城可不會收手,那紅衣人影安坐紅幕之後,手勢一變,五指並攏,微微向上一抬。

這一抬,郎千秋整個人忽地懸空而起,呈大字型,浮在了賭坊大堂的天花之上!

被困住之後,郎千秋似乎還沒搞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浮起來了,一臉懵然地掙了兩下。謝憐頭疼地道:「他被鎖住法力了,這下想化出法身也不行了。」

師青玄道:「鬼市是花城的地盤,要鎖也是能鎖的。」

雖然目下,郎千秋算是受制於人了,不過也有個好處,那就是,他的真實身份大概是勉強保住密了。否則,若是他方才打斗中化出了法身,給人家知道東方武神泰華真君跑到鬼市來鬧事,那可沒這么簡單就能了事了。畢竟這么多年來,除了一些特殊事件,天界和鬼界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大鬧賭坊的不速之客被鎖住了,原先逃走的眾人眾鬼又都折回了來,聚在大堂之下,對上方被鎖在空中的郎千秋指指點點,哈哈大笑。郎千秋大抵從未受此窘境,臉色漲得微微發紅,一聲不吭,暗暗使力,想要掙脫那無形的縛術。底下不時有鬼跳起來想去拍他的頭,還好花城把他懸得極高,拍不到,不然這等羞辱可就大了。花城在紅幕後笑道:「今天抓到這么個玩意兒,你們拿去玩兒吧。誰運氣好賭到一把大的,誰就拿回去煮了吧。」

聞言,大堂內歡呼不斷,尖叫不止:「賭大小!賭大小吧!點數最大的,把他拿回去煮了!」

「哎呀呀,這個小哥,看起來很補的樣子咧,嘻嘻嘻嘻……」

「哈哈哈哈哈哈傻了吧,讓你不知道在誰的地盤上鬧事!」

四名面具大漢又抬進來一張新的長桌,沒人理會那在地上抱手哀嚎打滾的面具男人,眾人眾鬼又聚在了長桌邊,開始下一輪賭局。而這一次的賭注,便是懸在上空的郎千秋了。眼看那邊賭得熱火朝天,師青玄在這頭走來走去,急得摔手:「怎么辦?我們要上去把他賭回來嗎?還是直接開打?」

謝憐道:「風師大人,你手氣怎么樣?」

師青玄道:「當然是時好時壞,手氣這種東西,哪有定論?」

謝憐道:「有的。比如我,我就從來都沒有好過。」

師青玄道:「這么慘?」

謝憐沉痛地點頭,道:「我擲骰子,最多二點。」

師青玄眉頭一皺,馬上有個主意了,拍腿道:「不如這樣,既然你最多二點,那你跟人家比,就比誰擲出來的點數最小。肯定沒人能再比你小了。」

謝憐想了想,道:「有道理,我試試。」

於是,他湊到長桌之旁,道:「不如來換個規則,看誰擲出來的點數最小吧?誰小誰贏,怎么樣?」

桌上亂哄哄的,有的說好,有的說不好,謝憐便先抓來兩個骰子,先試著擲了一把。

他心中默念:「小,小,小。」擲完之後,兩個人湊過來一看——兩個六點!

謝憐:「……」

師青玄:「……」

謝憐揉著眉心道:「看來手氣的好壞,並不會因為規則的改變而有所改變。」

師青玄也學著他的樣子揉眉心,道:「要不我們還是直接開打吧。」

這時,一名女郎靠近紅幕,微微傾身,似乎聽幕後之人說了些什么,點了點頭,再抬頭,揚聲道:「請諸位靜一靜,城主有話。」

她一說城主有話,眾鬼立即止息,安靜至極。那女郎道:「城主說,規則改變一下。」

眾鬼紛紛道:「城主就是規則!」

「城主說是什么就是什么!」

「改成什么樣?」

那女郎道:「城主說,他今天心情好,想陪大家玩兒兩把。大家可以和他賭,賭贏的人,就可以抬走上面這個東西。無論蒸,還是煮,或是煎炸炒腌,全憑贏家處置。」

一聽要和城主賭,眾鬼都猶疑了。看來,花城的確是從來不下場玩兒的。有幾個大膽的躍躍欲試,不過,還沒有哪一個敢第一個上來。郎千秋一直在上方持續努力掙扎,怒道:「什么叫這個東西?我又不是東西,你們憑什么拿我來做賭注?」

他大聲說著「我又不是東西」,許多女鬼聽了,發出吃吃的竊笑,目光露骨地盯著郎千秋,腥紅的舌尖掃過嘴唇,仿佛更想將他拆吃入腹了。謝憐心想:「唉……這孩子。你還是少說兩句吧。」

無聲地嘆了口氣,他站了出來,溫聲道:「既然如此,那么,請讓在下姑且一試。」

聞言,紅幕後的身影也頓了頓,隨即,緩緩起身。

幕前的女郎笑道:「那么,就請這位公子上前來吧。」

大堂之內,人人鬼鬼自動分出空地,給這位勇士騰出了一條路。謝憐走上前去,那女郎雙手托過來一只漆黑得發亮的賭盅,道:「您先請。」

她先前對待那些賭客,用的都是「你」,話語雖平和,語氣卻不算客氣,此時對他,卻用了「您」,語氣也十分恭順。謝憐從她手中接過這只黑木賭盅,道了聲多謝,輕咳一聲。

他幾乎沒怎么摸過這種東西,拿著就胡亂一陣搖,還要假裝自己很在行的樣子。搖著搖著,抬頭,看了一眼懸在上方的郎千秋。郎千秋也睜大了眼睛,眼巴巴地在看著他,不過,總算是沒喊出什么來。看他神情,謝憐心里莫名有點想笑,忍住。搖了許久,終於停了下來。

無數雙眼睛都緊緊盯著他手中這只盅,謝憐也覺得這小小一只賭盅變得無比沉重,不知道該用什么姿勢開才是正確的。正當他准備揭曉結果時,那女郎又道:「且慢。」

謝憐道:「何事?」

那女郎道:「城主說,您搖盅的姿勢,不太對。」

謝憐心想:「原來真的是有正確的姿勢的?難不成我以前運氣不好,都是因為姿勢不對?」

他虛心地道:「那請問,什么樣的姿勢才是正確的姿勢?」

那女郎道:「城主說,請您上來,他願意教您。」

聞言,賭坊內眾鬼發出一片嘶嘶抽氣之聲。

謝憐聽到有鬼嘀嘀咕咕地道:「城主要教他,這可真是破天荒,這人是不是要死啦。」

「城主想干啥???這人誰啊???為什么要教他???」

「搖盅不就是那樣搖嗎??還有什么正確的姿勢嗎???」

謝憐也在想這個問題,那女郎已經手邀向紅幕,對他道:「請。」

於是,謝憐抱著那黑木賭盅,走到了紅幕之前。

紗幔飄飄,紅影綽綽。幕後之人,就站在對面,兩人之間,只有半臂之隔。

屏息片刻,一只手分開重重紅幔,從幕後探出,覆著謝憐的手背,托住了這只賭盅。

這是一只右手,修長而蒼白,指節分明,第三指系著一道紅線。

在漆黑光亮的木盅襯托之下,白色更加蒼白,紅色更顯明艷。緩緩地,謝憐抬起了眼簾。

紅雲一般的紗幔之後,沉默不語地站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

是三郎。

依舊是衣紅勝楓,膚白若雪。依舊是那張俊美異常,不可逼視的少年面容,只是輪廓更加明晰,褪了少年人的青澀,更顯沉穩從容。說這是一個少年,卻也能說,這是一個男人。

他眉宇間那一段狂情野氣,不滅反驕。依舊是明亮如星的眸子,眸光沉沉,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謝憐。

只是,明亮如星的,卻只有一只左眼。

一只黑色眼罩,遮住了他的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