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玲瓏骰只為一人安 2(2 / 2)

天官賜福 墨香銅臭 2419 字 2020-11-08

他想讓花城解了法術,花城卻不置可否。兩人在洞穴里走了沒一會兒,入口處狹窄的洞穴越來越寬,腳步聲在空曠的洞穴內回盪,前方隱隱有火光和歌聲傳來。

謝憐在鬼市找極樂坊時,也是先聽到了一陣歌聲,然而那些極樂坊的精怪女郎們的歌聲鶯鶯嚦嚦,仿佛是溫柔鄉的耳語,使人心醉。可這一陣歌聲卻猶如群魔亂舞,又雜亂又難聽,二者不可同日而語。謝憐忍不住道:「三郎,這是什么地方?」

花城輕聲道:「噓。」

原本謝憐發問的聲音也很輕了,聽到這一聲,簡直要屏氣了。很快,他便發現,為什么要安靜了。從他們對面,飄來了幾團綠幽幽的火焰。待這幾團火焰飄近了,他才看清,原來這是幾個身穿青衣的小鬼。

這些小鬼個個頭上都頂著一團燈火,從頭到腳仿佛是一根青色的大蠟燭。這山洞洞道內無處可避,正是狹路相逢。謝憐反手就要去握背上的芳心,然而立刻想起,他應該用若邪,又放下了手。

誰知,那幾只小鬼卻掃了一眼他們就不理了,繼續一邊竊竊私語,一邊往前走去。不像是沒看到他們,倒像是看到他們了,卻見怪不怪。謝憐一看花城,站在他身旁的,哪里是那個俊俏異常的紅衣鬼王?分明也是個頭頂青焰的蒼白小鬼。

原來,不知什么時候,花城已經給他們倆都換了一張假皮。謝憐一想到此刻自己頭上肯定也是頂著一盞綠油油的燈火,忍不住摸了摸頭頂,道:「這是何苦……」何苦弄這么清奇的模樣?

雖然他沒明說,但花城顯然明白了他什么意思,道:「青鬼戚容么,早說過他品位低下了。他手底下的小鬼,可是全都要作此裝扮的。」

沒想到,花城竟是把他帶到青鬼戚容的地盤了。

以前聽天界和鬼界提起青鬼戚容,都要嘲諷幾句他品位低下,謝憐還不是很懂為什么,如今得知他手下小鬼竟然都統一要這幅打扮,終於有點懂了。單聽「青燈夜游」這個判語,倒也有幾絲詭譎的風雅,然而,如果就是這樣簡單粗暴字面意義上的「青」「燈」夜游,那跟他原先想象的,還是有點差距。謝憐道:「他的洞府不是早就被你一鍋端了嗎?」

花城道:「是端了,但他逃了。逃走之後花了五十年,又建了個新窩。」

謝憐把郎千秋不倒翁揣進懷里,看四周沒人,小聲道:「三郎,你到這里是來找青鬼的么?要不然先把千秋的咒術解了,讓他先走,我再陪你?」

花城卻口氣不容拒絕地道:「不,你帶著他。我要讓郎千秋去見個人。」

謝憐心覺奇怪,看花城反應,分明是不大看得起郎千秋的,會特地讓他去見什么人?眼下兩面為難,也不好多說。過了一陣,二人終於走出了山洞。面前豁然開朗後,更多的山洞呈現在兩人眼前。

這座山四面八方都挖出了洞,洞穴連著洞道,洞道又連著洞穴。每個洞口都有頭頂一盞青燈的妖魔鬼怪進進出出,仿佛一個巨大的蜂巢蟻穴。若是謝憐單獨來走,定然走一段就記不住路了。然而,花城如在自己家中,毫不猶豫地穿梭於各個洞穴里,輕松至極,仿佛對路線熟稔於心。

兩人都披著青焰小鬼的皮,見一路無人阻攔,謝憐松了口氣,花城以為他嘆氣,道:「怎么了?」

謝憐道:「沒,我以為你會正面闖山,沒想到是潛伏進來。不太擅長打架,所以松了口氣。」

他說「不太擅長打架」,乃是發自真心。打架雖好,善後不好。花城聽到時似乎笑了一下,隨即道:「上次我就是正面闖山,可戚容知道消息就跑了。這次我要找他本人,自然不能給他察覺。」

謝憐心道:「莫非三郎想讓千秋見的人,就是青鬼?這二人有什么關系嗎?哎,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總之先陪他走一趟吧,慢慢拜托他解了千秋身上的咒術也是了。」因為他還記著自己燒了花城的極樂坊,難免心虛。正想著,只聽花城又道:「這廢物什么都不行,警惕性倒是很高。小鬼不能近他的身,他的心腹也都不好偽裝。要想靠近他,只有一個辦法。」

這時,四名小鬼有說有笑,迎面走來。花城放慢了腳步,謝憐也隨之慢行。只見這四名青衣小鬼身後,竟是用繩子拖著一列活人。

這群活人有衣衫襤褸的,有衣著華貴的,看樣子都是三十歲以下的年輕男女,也有個小孩子,緊緊揪著一個年輕男子的衣角,大約是被抓來的一對父子。他們雙手被縛,在這魔窟里行走,個個神色驚恐,幾欲昏厥。花城與他們擦肩而過,隨即不著痕跡地轉了個身,跟在了這列隊伍的末尾。他只輕輕以手肘抵了一下謝憐,謝憐便和他保持了同步的動作,再看花城,竟是瞬間又換了一張皮,這次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大概自己也是差不多的類型。

這支隊伍七彎八拐,在山洞里穿行。前方那幾名小青鬼似乎十分滿意自己這份差事,時刻記著要一展權威,動輒對身後這列隊伍呼來喝去,道:「都老老實實的,不許哭!哭得滿臉鼻涕滿臉淚的,倒了我們貴人的胃口,教你們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鬼界所謂的四大害里,另外三個絕,都沒聽說過他們吃人,只有青鬼戚容還舍不了饞,無怪乎要被同僚和敵方同時嘲諷「上不了台面」「開不了眼界」。方才花城說要靠近青鬼戚容而不被他覺察只有一個辦法,看來,就是混入食材之中了。謝憐一邊走,一邊去捉花城的手,第一次捉到了,感覺花城一僵,似乎想抽手。謝憐不是沒覺察,然而此時情形顧不得多想,他握緊了花城手掌,輕輕在他手心寫了一個字:「救」。

既然讓他看見了,那么,這群人便非救不可了,這是謝憐在對他告知之後自己想要采取的行動。

寫完這一個字,花城輕輕合攏手指,握住了手心。片刻之後,隊伍出了洞道,進入了一個極大的洞穴。

甫一進洞,一片黑壓壓的事物映入眼簾,謝憐眯眼,還沒看清,便覺花城反手捉住他的手腕,在他手背上寫了幾個字:「小心頭頂。別碰。」

先開始,謝憐還以為是這洞穴上方都掛著許多破布片兒垂了下來,誰知定睛一看,瞳孔驟縮——那哪是什么破布片兒?分明是一大群黑壓壓、密麻麻的人,腳朝上,頭朝下,懸掛在半空中。

倒掛屍林!

然而,雖然有倒掛屍林,卻沒有血雨落下,因為這些,全都是干屍,早就沒有鮮血可流了。干屍的表情都極為痛苦,大長著嘴,臉上和身上都有一層如雪般的結晶。那是鹽。

洞穴的最深處,燈火通明,有一張巨椅,一張長桌,金杯玉盞,其富麗堂皇,不像是深山洞穴,反倒像是皇宮宴廳。長桌之旁稍遠處,有一口巨大的鐵鍋,能容數十人在內游水翻騰,紅通通的沸水在鍋里咕咚咕咚地翻滾,若是有誰不小心掉了下去,只怕頃刻之間就要燙得爛熟!

四名小鬼趕著一群人往那鍋子走去,有人見狀,嚇得跪地不起,打打罵罵、拉拉扯扯中,謝憐忽然感覺身旁的花城手臂一硬,停住了步伐。

他轉頭去看,只見花城雖然還是頂著那張眉清目秀的少年面容,但目光中已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雖說花城總是在笑,但謝憐十分清楚,他的情緒,一貫藏得很好很深。謝憐從沒看到過他目光里流露出這般暴怒的顏色。他順著花城視線望去,下一刻,呼吸都凝滯了一般。只見那張華麗的巨椅前方,跪著一個人。

乍一看,是一個人,再一看,便知那其實是一座和真人一般大小無異的石像。這石像十分奇特,雕成了跪地之姿,背對著他,垂頭喪氣,一眼看上去,活脫脫就是「喪家之犬」這四個字的寫照。可想而知,雕這樣一座石像,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羞辱這個人。

而謝憐根本不用把這石像的正面翻過來,也能知道,這尊石像人的臉,一定和他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