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神官紛紛搶著給他講前因後果。謝憐遠遠站著,身體僵硬無比。
他注意到,他們並沒有特地對慕情講他打劫之事。這說明什么?
說明慕情也早就聽說過這件事了。慕情也知道他去打劫了!!!
一滴又一滴的冷汗從謝憐頭上滾滾落下,他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方才與他對峙的那名武神氣喘吁吁地喊道:「他想一人搶占靈地、趕我們走,慕情快來幫忙!」
幫什么忙?
讓慕情幫忙來一起打他嗎?
謝憐氣得頭皮發麻,震驚不已。他好容易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怒道:「……你們,你們真是顛倒黑白,無恥至極!根本不是這樣的!我明明沒有!」
慕情就在旁邊看著,他心里著急生氣,又是一樹枝又打了出去,那武神有些招架不住,節節敗退,又喊道:「慕情!你還愣著干什么!」
別的神官也跟著喊,慕情卻始終神色遲疑,似乎不知該不該出手。謝憐聽他們連連催促慕情跟他們一起圍攻自己,心中狂怒:「慕情才不會跟你們一樣,他是我朋友,他才不會幫你們!!!」
怒著怒著,他手下一用力,又打飛了一排兵刃。其余神官見他越戰越勇,勢頭不對,忙道:「慕情!你就這么看著他亂來?!」
慕情臉上神情變幻莫測,上前一步,手指微抽,站在他身旁的神官催道:「別不動啊,幫忙啊!」
偏生在這時,又有人陰陽怪氣地道:「慕情不想動,也可以理解,畢竟人家以前是太子殿下的貼身侍從,就算太子殿下又打劫又搶靈地,也要顧念一下主仆舊情嘛。人家不去幫太子殿下的忙已經很給面子了,怎么還能指望他幫咱們的忙呢?」
這話聽似在為他開脫,實則陰險至極,慕情額頭頸間瞬間爬上了幾絲青筋。
氣氛微妙起來,謝憐覺察不對,道:「慕情……」
他只叫了個名字,下一刻,手上便陡然一輕,傳來了什么東西被削斷的聲音。
謝憐一愣,低頭看看,被削斷的,是他唯一的「兵刃」,那根樹枝;再抬頭,對面的慕情手里,已經化出了一把長|刀。
此時此刻,那刀鋒正指向謝憐。而手持刀鋒之人冷冷地道:「……請你離開。」
「……」
謝憐手里握著半截樹枝,看著慕情,良久,道:「我……不是真的想打劫。我也沒有搶占靈地。是我先來的。」
「……」
慕情面無表情地重復道:「請你離開。」
謝憐看著他,遲疑片刻,道:「……你知道我沒有說謊吧?」
問這一句的時候,他有些期盼,又有些害怕。有個聲音告訴他,不要問了,轉身走吧!但他還是忍不住問出來了。
慕情還沒回答,謝憐的身體突然向前一傾,整個人重重撲倒在了地上。
地是山路的泥地,坑坑窪窪,滿是落石和碎葉。謝憐撲在地面上,頓時瞪大了眼,還有些不可置信。
不知道是哪個神官,趁他失神在背後推了他一把,讓他在這么多雙眼睛前面,摔的這樣難看。
實在是太難看了。四面八方都是高低不一、鋪天蓋地的人聲,謝憐都聽在耳里,一雙眼睛睜得極大,看著眼前黑乎乎的地面,又很慢很慢地抬頭,看著站在他前面不遠處的慕情。
慕情就站在那些神官中間,沒看他,側首望向一邊,和所有其他人一樣,也沒有要伸手拉他起來的意思。
於是,謝憐明白了,沒有人會拉他一把。
趴了好半晌,他慢慢自己從地上爬起來了。
眾神官以為他還要發難,警惕萬分,謝憐卻沒再對任何人動手,而是低頭在地上找了一陣,找到王後給他收拾的小包裹,默默撿起,重新背在背上,轉了個身,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走著走著,他的步子越來越快。沒過一會兒,謝憐便狂奔起來。
他憋著一口氣,一路狂奔下山,一刻不歇。不知奔了多遠,突然沒留神腳下,又摔了一跤,那口氣才帶著一股血腥味吐了出來。
心慌意亂之中,他沒想到要爬起來,只是坐在地上喘氣。待到氣息漸漸平緩,謝憐也沒想到要站起來,反而就這么坐著發起了呆。
忽然,一只手伸了過來。
謝憐略顯遲緩地眨了一下眼,順著這只手,緩緩抬頭望去,居然又是慕情。
他站在謝憐身前,臉色微青,伸著一手,半晌,口氣生硬地道:「你沒事吧。」
謝憐呆呆看著他,沒說話。
也許是被他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看的不自在了,慕情避開了他的眼神。
但他的手還是伸著,道:「起來吧。」
可是,這手已經伸的遲了。
謝憐沒有接他的手,也沒有起來,還是直勾勾盯著他。
二人僵持許久,慕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正要收回手,謝憐卻突然從地上抓了一把爛泥,「啪」的一聲扔到了慕情身上。
慕情沒想到他會干這種事,簡直不知該說是粗魯還是幼稚,胸口一下子炸開了一團臟兮兮的爛泥,臉也濺上了幾點,錯愕不已。少頃,怒氣上涌,但被他強壓了下去,低聲道:「……我也是沒有辦法!」
他的確是沒有辦法。現在他和那些神官應該交情不錯,如果就這么看著同僚被謝憐暴打,而他卻不出手阻止,或者被人以為是站在謝憐這邊的,他恐怕就不好過了。
謝憐仿佛不會說話了一般,只會抓著地上爛泥不斷砸他。慕情擋了幾下擋不住,怒道:「你瘋了?!我說了我是沒有辦法,你去打劫不也是沒有辦法嗎?!」
滾!滾!滾!
謝憐腦子里只有這一個字,然而他連這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瘋狂地抓起手邊能抓住的一切東西砸過去。他也不在乎砸的是誰。終於,慕情被他砸得受不了了,鐵青著臉拂袖而去。謝憐喘了幾口粗氣,癱坐回去,又發起呆來。
他就這么一直坐到了天黑。
天黑之後,四周不知從哪里飄來許多磷火,幽幽飛舞。謝憐仿佛沒看見一般,半點也提不起勁。
然而,那些磷火仿佛不甘心沒被他注意到一般,越來越多地聚集在他身邊。謝憐依舊不理。
直到磷火之中,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人的來臨,總是伴隨著巨大的不祥預感。謝憐覺察到了什么,緩緩抬頭。
十步之外,一個白衣人影站在無數飄浮的磷火之中,臉上半張面具正在森然微笑。
他和和氣氣地道:「你好啊,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