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淵中人得一雨中笠 3(2 / 2)

天官賜福 墨香銅臭 3088 字 2020-11-08

他正把這張面具往謝憐臉上按去,豈料,便在此時,轟隆,轟隆。

天邊電閃雷鳴,雲層中射出奇異的光芒。白無相警覺地止住了動作,道:「這是什么?天劫?……」

頓了頓,他否決道:「不對!」

不對。

是天劫,但,不止是天劫!

一個男子的聲音沉沉響徹在整個上空,道:「他贏不了你,我如何?」

謝憐猛地抬頭。

不知何時,前方長街盡頭出現了一個身披白甲、瑞氣騰騰的青年武神,周身籠罩著一層微白的靈光,手扶在劍上,一步一步踏來,在灰暗世界中殺出一條明路。

他情不自禁睜大了眼。

君吾!

……

雨過天晴後,謝憐坐在焦黑的土地上微微喘氣。

君吾收劍入鞘,走了過來,道:「仙樂,歡迎歸位。」

他神色疲倦,面上猶帶血痕,那是白無相留下的。此外,君吾身上也負了大大小小幾十處傷,不可謂不重,只是,白無相更重,重到被打得神消形散,只剩下地上一張破碎的悲喜面了。

聽他說「歸位」,謝憐一怔,摸了摸脖子,這才發現,那道咒枷已經消失了。

君吾笑了一下,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回來花的時間,比我想象的要更短。」

謝憐漸漸回過神來,也笑了一下,卻是苦笑。

平復氣息後,他道:「帝君,我想求你一事。」

君吾道:「可以。」

謝憐道:「您都不問我是什么事嗎?」

君吾道:「反正你回仙京也是要討禮的,這件事就當是你的歸位贈禮吧。」

謝憐扯扯嘴角,站起身來,直視君吾,鄭重地道:「那我,便請您再次將我貶下凡間。」

聞言,君吾收斂了笑容,道:「這是為何?」

謝憐坦白地道:「我做了錯事。第二次人面疫是我發動的。雖然後果看起來並沒有太嚴重。」

因為,只是消失了一個無名的鬼魂而已。而這世上,可能根本不會有人在意這樣一個無名的鬼魂,所以看起來,後果並不怎么嚴重。

君吾緩緩地道:「知道什么是錯的,那么,你就已經是對的了。」

謝憐卻搖了搖頭,道:「只是知道,是不夠的。做了錯事就應當受到懲罰,可是,我犯的錯,代替我受懲罰的卻是……」

他抬起頭,道:「所以,作為懲戒,我請求帝君,再賜我一道咒枷,不,兩道。一道封住我的法力,一道散盡我的氣運。」

君吾微微皺眉,道:「散盡氣運?那你豈不是會倒霉透頂,當真成了瘟神?」

以前,謝憐的確會很在意自己被說成瘟神,十分抗拒,覺得受了莫大侮辱,但現在他對此已經無所謂了,道:「瘟神就瘟神吧。我知道自己不是就行。」

他散去自己的運道後,它們自然會分流到其他過於不幸的人身上。也算是聊作補償了。

君吾提醒道:「會很丟臉的。」

謝憐道:「丟臉就丟臉吧。老實說,感覺……好像快習慣了。」

雖然並不想習慣這種事,但,習慣了好像就真的百毒不侵了。

君吾看他,道:「仙樂,你要明白,沒有法力,你就不是神了。」

謝憐嘆了口氣,道:「帝君,我比誰都明白。」

頓了頓,他有點煩惱、有些悵然地道:「人們說我是神,我就有了法力。可事實上,我……並不是他們所以為的神,也不一定能如他們所願所向披靡。

「神會這么失敗嗎?想保護自己的子民,卻讓他們屍橫遍野;想要復仇,卻到最後關頭收手功虧一簣。『失敗』這一點,白無相倒是沒說錯。

「不是就不是吧。」

君吾仔細凝視他,良久,道:「仙樂長大了。」

這話應該是謝憐的長輩說的。可惜,他的父皇母後卻沒有機會說出這一句了。

須臾,君吾道:「既然是你選的路,那么,好。不過,要我貶你下凡,總得有個理由。」

總不能隨隨便便就兒戲一樣地貶了一個神官下去,那把上天庭當什么了?

這個謝憐倒是有主意,他道:「帝君,我們,好像從沒傾盡全力地比試過一次?」

君吾登時明白了他的意思,笑著道:「仙樂,我可是有傷在身的。」

謝憐道:「我也是有傷在身,正好扯平。」

君吾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手下留情了。」

謝憐微微一笑,眼中閃起了躍躍欲試的光,道:「我也不會的。」

……

太子殿下,又被貶了。

在轟轟烈烈的第二次天劫後,仙樂太子謝憐氣勢洶洶、拳打腳踢殺回上天庭,只飛升了不到一炷香,又被神武大帝打了下去。所有神官都搞不懂,這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過,謝憐也搞不懂其他神官到底想干什么。

至於這么好奇嗎?天天看天天看,裝成凡人看化成動物看,這都偷窺他幾天了!一個大男人搬磚糊泥有這么好看嗎???

正納悶兒著,後面工頭叫了起來:「新來的,你,就是你,說你呢!老實干活別偷懶!」

謝憐趕緊坐起來,響亮地應道:「哦!」

應著就抓起一把破蒲扇狂扇風,在他面前,數塊磚石搭著一座小灶台,灶台上正在咕咚咕咚地煮著一大鍋飯。

這里是他搬土運泥的工地。不過,磚已經搬完了,就在不遠處,兩座嶄新的神殿已經落成,現在,他的任務是煮飯。煮著煮著,正萬分賣力,兩輛馬車拉來了兩尊高大的神像。謝憐一邊心不在焉地往鍋里瞎丟東西,一邊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

兩尊神像分別被抬進了兩座神殿。左邊那間殿里歡呼道:「玄真將軍好!玄真將軍宅心仁厚!」

謝憐無語了。

贊美慕情用「宅心仁厚」這個詞,這批信徒認真的???

不過,他們似乎又有著充分的理由。畢竟,眾所周知,慕情飛升,就是因為他把仙樂舊皇城冥頑不靈的殘余怨靈都清理干凈了,理解為宅心仁厚,也不是不行。反正,所有舊皇城人都十分感激他。

右邊那間殿里也不甘示弱地嚷道:「俱陽將軍好!俱陽將軍神勇無敵!」

謝憐點了點頭。這點他倒是沒什么異議。不過,對上女人的時候就不一定了。

兩邊信徒都卯著勁兒對吼,都想蓋過對方,吼得謝憐耳朵生疼,他嘆了口氣,揉揉眉心,心道,何必呢?

這么討厭對方,不要把廟建在對方對面不就行了?

答案是——當然不行!因為,這里可是本城人氣最旺、風水最好的地盤,這兩位神官的信徒當然不會因為要避開對方就放棄這么塊肥美地,當然要搶對方的香火,使勁兒惡心對方了。

不一會兒,後面兩邊的信徒已經從對罵發展到了對打。這邊謝憐感覺火候差不多了,鍋鏟敲敲鍋蓋,朗聲喊道:「諸位,不要打了!來吃飯吧!」

斗得正酣,誰理他。謝憐搖了搖頭,揭開鍋蓋,香飄十里。這下好,眾人登時不打了,紛紛嚎道:「……我他媽……這什么味兒?!」

「誰在煮屎?!」

「還是鍋巴味兒的屎?!」

謝憐辯解道:「什么!這是皇家絕密珍藏菜式……」

工頭捂著鼻子過來一看,臉色發綠,跳起來道:「狗屁的絕密珍藏,哪門子的皇家!就你?滾滾滾滾滾!不要惡心人了!」

謝憐妥協了,道:「好吧,滾也行,不過勞煩先把我的工錢……」

工頭怒道:「你還敢提工錢!你說說啊!你!自從你來了!我有多少損失!!!啊?下雨那雷哪兒都不劈,就望你身上劈!房子著火三次!還塌了三次!你簡直是個瘟神啊!還敢找我要工錢!快滾!你再來一次我打你一次!」

謝憐道:「話不能這么說,你都說了是沖我來的,每次別人不都沒事,我看你是想賴賬?……」話音未落,工頭和一眾工友再也受不了了那鍋里飄出的味道了,風卷殘雲般地跑了個沒影。謝憐道:「等等?!」

回頭望望,原先打架的兩幫人也早就被熏走了。謝憐無言以對,自言自語道:「不吃還叫我煮這么大一鍋,有錢就可以隨便浪費嗎?」

搖了搖頭,他想了想,盛了兩大碗飯,一大碗放進俱陽殿里供上,一大碗放進玄真殿里供上,終於覺得物盡其用,雙手合十拍了一掌,心滿意足了。

到外面收拾了東西,認真卷起地上草席,和劍綁在一起背了起來,纏在他手腕上的白綾悄悄摩挲了兩下,謝憐拍了拍它,扶了扶頭上的斗笠,道:「好吧,不給錢就不給錢。我去賣藝。」

怎么說,他也還有一門絕活——胸口碎大石啊!

走出一段路,謝憐忽然發現路邊有一朵小小的紅花,甚為可愛,蹲下來,輕輕觸了觸它的花瓣,心情甚好,對它道:「希望日後再見。」

待他走出很遠,那朵小小的紅花還在迎風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