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君憐花兮我憐君兮(2 / 2)

天官賜福 墨香銅臭 2427 字 2020-11-08

謝憐道:「你也要走了?好,我待會兒過去幫忙。你走的時候跟我說聲,我去送送。」

抓來靈文,查漏補缺,把幾大筆糊塗賬都擼清了後,眾神官便決定著手重建仙京了。那么,太蒼山上這臨時議事殿,也就可以閑置了。慕情擺擺手,沒拒絕也沒答應,走了幾步,又頓住腳步,回頭道:「你……還要守在太蒼山嗎?」

謝憐點點頭,道:「嗯。」

遲疑片刻,慕情道:「要不然,你還是跟我們一起走吧。」

謝憐笑道:「不了,我要等人。」

慕情道:「你到新仙京的上天庭也可以等啊。」

謝憐搖了搖頭,道:「我想他回來的時候可能會先到這里,那就可以第一時間見到了。不回這里也可能回到鬼市的千燈觀,這里離鬼市不算遠,比在新仙京方便。」

「……」

慕情的話似乎憋很久了,神色復雜地道:「你真的相信他會回來啊?」

謝憐理所當然地道:「我相信啊。」

·

人們如潮水般涌來,又如潮水般離去。太蒼山又恢復了荒涼孤寂。

太蒼山上,曾有大片大片的楓林,被大火焚燒殆盡,千百年後又重生。不再是千百年前的謝憐在樹上縱躍修煉過的那些了,景色卻是一樣的。

謝憐時常一個人在楓林中漫步。漫山遍野熱烈如火的紅楓令他感覺仿佛置身一個巨大而溫暖的懷抱中。

一個人的日子他過了八百多年,很習慣了。有事下山應應祈願、收收破爛,沒事就種種菜、做做飯。

只是,奇怪的是,這樣一個人的日子,從前分明是習以為常的,現在卻變得有些難熬,謝憐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重新適應。

可能一個人如果一直吃的都是苦的,就會習慣苦味了。可突然有一天,有人給了他一口甜的,他想起了甜是什么樣的滋味,再去吃苦的,就要皺起臉了。

從前謝憐自己冷冷清清過日子的時候,總暗暗盼著有人來找自己。找他說說話也好,找他幫忙也好,至少有點兒人氣。但現在,他不是那么喜歡了。

因為,聽到敲門聲的時候,他心里總會突然狂喜,期待萬分。可奔到門前一打開,門內或門外,總也不是他在等的那個人。

有時是風信,有時是慕情,有時是師青玄,有時是來「孝敬他老人家」的鬼市眾鬼。

大家都很好。只是,不是他在等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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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月,謝憐扛了幾顆花樹回來種在門口,企圖美化一下環境,遮掩住破屋的寒酸。他盤算著,也許花城回來的時候,它們就開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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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月,謝憐把屋子拆了重建了,把整座山的雜草也拔光了。不然花城回來後看到了這亂糟糟的景象,肯定又要派人來幫他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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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月,花樹開花了。滿樹纓紅,謝憐站在樹下抬頭望,一邊獨自賞花,一邊心想,開花了,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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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個月,所有的山道也全都被重修了一遍。這樣花城回來找他的時候,就可以快一點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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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個月,風信和慕情又來看他了,問他要不要先離開這里出去走走,謝憐招待他們吃了一頓飯,他們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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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個月,花期過了。

……

等啊等,等啊等。謝憐沒有焦躁,沒有崩潰,也沒有痛哭流涕,反而覺得自己越來越平靜,越來越有耐心了。

想一想,誰沒有經歷過孤身一人的漫長歲月?

花城等了他八百多年,他便是等再花城八百年又如何?

哪怕是一千年、一萬年,他也會一直等、一直等。

何況不過才一年?

·

這一天,謝憐照常收了一大堆破爛,堆滿了他攢錢新買的牛和板車,往山上拉。

穿過夜里楓林,走在半山道上,謝憐不經意一回頭,看見靜謐的夜空中,飄著幾個光點。

他凝神望去,發現那是長明燈,恍然大悟,自言自語道:「原來今天是上元節了啊。」

此時此刻,大概上天庭的各位神官們,又在上元宴上斗燈了吧。謝憐情不自禁拉住了繩子,停留在原地,呆呆凝望著那幾盞明燈。

他忽然想起,他和花城,就是在上元節相遇的。

那一年,滿臉污臟和傷痕的小兒擠在人潮涌動的城牆上向下望,十七歲的仙樂太子謝憐渾身發光,一抬頭,看見一個從空中墜下的身影,想也不想,飛身一躍。

上元佳節,神武大街。驚鴻一瞥,百世淪陷。

謝憐面帶微笑,心道,最終淪陷了的,不是一個人呀。

·

轉過身,低下頭,謝憐准備繼續往山上走了。板車被拉著,嘎吱嘎吱轉了一段路,忽然,前方似乎被什么東西遠遠照亮了。

謝憐再次抬起頭,睜大了眼。

那光是燈。

如千萬游魚過江海,無數盞明燈緩緩從山頂上升了起來。

它們在黑夜之中閃閃發亮,熠熠生輝。如浮空的靈魂,最瑰麗的夢,壯美至極,照亮了他的前路。

謝憐見過這幅場景,再一次見到它,呼吸和心跳都要停止了。峰回路轉,車輪一彎,謝憐看到了那座他搭建的小破屋。

有人!

歪歪扭扭的小屋前站著一個紅衣人,身形頎長,腰懸一把銀色彎刀,背對這邊,正托起手里的最後一盞長明燈,送它悠悠飛天。

謝憐僵坐著,懷疑自己還在夢里,或者這是幻覺。但隨著車輪轉動,越來越近,那人轉過了身,他看的也越來越清楚。

隨夜長升的三千明燈前,那人回頭望他,衣紅勝楓,膚白若雪,俊美不可逼視的眉宇間,依舊是一段狂情野氣,不滅反驕。

雖然戴著一只黑色眼罩,那一只明亮如星的眸子,卻是目不轉睛地凝望著謝憐。

謝憐滾了下來。

沒有一句話。兩人都朝對方走去。

一步,一步,越走越快,然後,奔跑了起來。

人向前跑,淚水落在身後,留於原地。謝憐心道,他相信的。

·

相信這個人,會一次又一次地為他而死,再一次又一次地為他而生。就算墜入了地獄,也會為了他的「相信」而沖破無間。

上一次他們奔向彼此,花了八百年。

這一次,即將擁抱在下一個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