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梁山下 2(2 / 2)

「喔,羽衣,羽毛的羽,衣裳的衣———用一百種鳥的羽毛織起的衣裳,會有多么美麗啊。」爹爹兀自喃喃道。

羽衣驚訝了,原來爹爹也知道羽衣這名字的含義,這么說來他並不是從未牽掛過自己。

羽衣不知道,此刻爹爹正在內心悄然嘆息,他的唐韻,如果能像女兒一樣好學,他該多省心。而唐韻從來不叫他省心。從小就是個調皮頑劣的小子。唐袂總是不聽他勸告,一再縱容兒子。兒子成為今天的樣子,完全出乎他當初的期望,真是好笑,他,追風刀的唯一傳人,令江湖聞風喪膽的一代梟雄,居然生出了那樣的兒子。

他看著眼前這個女兒,身量已經很高了,一副山野人家女兒的朴素模樣,一雙眼清澈無邪。他想起自己這些年對她的虧欠,忽然心里愧疚,伸出手默默攬住了女兒肩頭,說:「你再把這本書背誦一遍。」

羽衣眼里含著熱淚,緩緩往下背誦。

在羽衣的記憶里,這是爹爹對自己最親近的一個夜晚。她將這本書背了一遍又一遍,越來越純熟,他耐心聽著,直到她在他懷里睡著。

爹爹初來的時節,茅屋門前的苦苦菜正大片大片地出土,頂破地皮,探出嫩綠的葉芽。

第二天爹爹就收拾行囊,准備離開。羽衣大清早就起來,提著籃子出外。等爹爹起床,看見羽衣頂著一頭露水回來了,挎著滿滿一籃子苦苦菜。

羽衣不說話,快速擇菜,擇完放到鍋里洗,用開水煮。爹爹看著女兒的背影,有點吃驚。女兒煮苦苦菜的情景,讓他想起了她的母親,那個膽小謹慎,乖順沉默的女人。好多次,她在灶前忙碌,為丈夫做苦苦菜。他是那么喜歡吃苦苦菜。

苦苦菜是生長青梁山上的一種野菜。山下人們遇上飢餓年饉,就挖苦苦菜充飢。

小時侯,挖苦苦菜的孩子群里就有他幼小的身影。他是吃著苦苦菜長大的。後來,即使他名滿天下,走遍三山五岳,歷經中原繁華,就算在富庶的蜀中,在唐門的日子里,他也懷念苦苦菜。

離開家鄉仗劍天涯的日子里,他可以不再牽掛親人,卻無法徹底遺忘苦苦菜。

所以離家幾年時間,他總會千里迢迢趕回來。

「無論海角與天涯,大抵心安便是家。」唐袂常常拿這樣的詩句寬慰他。然而,生長蜀地,在富貴窩里養大的嬌兒,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明白,一個吃著苦苦菜成長的孩子,對那種低賤的無名野菜懷有的情結是永遠不會釋然的。是深入生命底線,難以絕斷的。

他用木頭削出的有點粗笨的筷子挑起菜來,熟後還碧綠碧綠的,甚至比生的時節還要綠。這就是苦苦菜,貧窮時能救命,富裕時能調劑胃口的一種野菜。

羽衣默默望著爹爹,看他一下一下挑起菜,送進口里。閉上眼,咀嚼著,慢慢品砸著,他的臉上顯出沉醉的欣喜。他居然像個孩子,像讒嘴的孩子遇上了難得的美味佳餚。

她悄然打量他。寬闊的臉膛,飽滿的天庭,高挺的顴骨,嘴巴大得出奇,一雙眉毛微微豎起,像兩柄傾斜放置的利劍。整個臉上籠罩著一種黯然的頹廢的又有點狂放不羈的神色。

她從來沒有這么大膽地觀看過他。

她感到十分悲哀。她是個苦命的女子。剛能記事,娘就離世了。爹爹,記憶里爹爹是個陌生的稱謂。大家極少提起他,爺爺不提,娘也不提,他是大家極力避免提及的一個人。

可是,爹爹自己會回來的。忽然就回來了,吃一頓娘做的苦苦菜,背著他的追風刀重新離去。爹爹走後,娘會陷入長久的煩悶里。

終於,她在悶悶不樂中憂郁而死。

爹爹沒有回來,她和爺爺挖了一個墳,將娘草草下葬。

娘死的時候是冬天。

來年的春天,苦苦菜發芽,漫山綠起來的時節,她對著那碧綠的無名草,陷入了思索。小小的心眼里第一次感到了憂傷,她想起可憐的娘,永遠永遠浪跡天涯的爹,據說陪伴在他身邊的是另一個美麗的女子,四川唐門的唐袂,他們郎才女貌,相攜走遍天下,在世人眼里,他們是一對神仙眷屬。

而陪伴娘的只有滿山永不褪竭的苦苦菜。

她的眼里含滿了淚水。她開始思念娘。也學會了憤恨。她恨爹,也恨那個從未見面的唐袂,是她奪走了她的爹,是他們間接害死了她的娘。

這些都是爺爺告訴她的。爺爺給她講爹爹小時侯的故事,講怎樣娶來娘,生下自己。

娘的墳頭居然也長出了苦苦菜。她不會去挖那些苦苦菜。那是娘的容顏,在微風里向著她點頭,微笑。告訴她娘就在身邊,她並不孤單。

吃過苦苦菜,爹爹背起他的刀和那本褐黃色封面的書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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