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十二層許輝的房間,孫玉河給黃心瑩留了一把鑰匙。
許輝疼痛還沒有緩過來,暈睡在床上,黃心瑩去洗手間里看了看,牆上掛著兩條手巾。
她取下一條輕輕聞了聞,上面有輕淡的沐浴液香味,感嘆道:「男生的手巾也這么干凈……」浸濕後,回到床邊,給許輝擦汗。
他皺著眉頭,表情痛苦。
嘴唇微張著,疼痛讓他的呼吸變得沉重。
黃心瑩輕撫他的臉,「許輝,好點了沒?」
他沒有回答。
身軀在床上顯得更為修長,黑色的襯衫縫隙間,偶爾能見精致的骨骼和蒼白的皮膚。
黃心瑩慢慢變得安靜,一點點地湊到許輝的臉頰旁。
他睜開了眼。
黃心瑩離他很近,看他醒了,輕聲說:「你好點了么?」
許輝還是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她。
黃心瑩跟平日不太一樣了,沒那么活潑,沒那么愛笑,就連聲音好像也染上一層疲憊——極力地向他靠攏。
「你是不是有不開心的事?」
許輝身上的酒味還沒有散盡,黃心瑩低聲說:「其實,人人都有不開心的時候,我也有呀,只是我也不喜歡把這些事說出來,可能是性格原因吧,總喜歡一個人擔著。其實有的時候也會覺得很累,想找個能分擔的人。」
他的目光似醉似醒,一直看著她,又好像不止是看著她。
同樣年紀的女孩,同樣的大學班級,同樣的生活……
同樣別有目的。
黃心瑩絮絮叨叨半天,終於問了許輝一句:「你有喜歡的人么?」
許輝人像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的脆弱給了她信心。
「你這么帥,肯定有好多女生喜歡你吧。都是美女吧……像我這么普通的女孩,是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
許輝聽著這樣的話,不由自主地笑了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疼痛,他的笑聽著更像是在哭。
「你相信報應么……」
他終於開口,聲音很低很低,低到黃心瑩都沒有聽清楚。
於是許輝接著自言自語。
「曾經做錯了事,沒有去彌補……現在再也沒有機會了……永遠都沒有原諒。往後所有這一切,就都是報應……」
「身體、精力、生活,弄成這樣,全都是報應……」
他太過有氣無力,黃心瑩細細地聽,只聽到「報應」兩字。
「什么報應?」她問,「你有什么報應,你人很好啊。」
許輝看著烏黑的天花板,「你覺得我是好人……」
黃心瑩點頭,「是啊。」
許輝靜了一會,不贊同似地輕輕搖頭。
黃心瑩笑了,「那你覺得自己是壞人啊。」
他想了想,又搖頭。深深吸氣,許輝抬手擋住自己的臉,「我不知道……」他低聲說,「我什么都不知道……」
黑暗似乎也跟著迷茫起來。
黃心瑩不懂其中含義,只當他在醉酒。她站起身,來到窗邊拉開了窗簾。
月輝照進屋內,外面的大學城燈火通明。
她被什么吸引了注意——那是放在窗戶角上的、剛剛被窗簾擋住的一個相框。
黃心瑩把相框拿過來,上面落了一層灰,里面是一幅小小的素描畫。
「這是什么?」黃心瑩拿著畫看過來,問許輝,「是你畫的么,好好看呀。」
許輝的頭偏過。
在看見黃心瑩手里的畫的一瞬,他有片刻的茫然,而後好似被喚醒了什么一樣,掙扎著從床上撐起身體。
「哎?你要干嘛?」黃心瑩連忙放下相框。
許輝臉上的汗還沒干,手有點抖地提起鞋子。
黃心瑩到他身邊,「怎么了?想要什么我去給你拿。」
「我要去你學校……」許輝好像迫不及待一樣,說話還沒力氣,人已經強撐著站起來。
黃心瑩趕快扶住他。
「去我學校?現在?為什么啊。」
為什么?不知道。
做什么?也不知道。
只是有一個念頭驅使他——他要見她。
他到現在也不確定他對她抱有的是什么樣的感情。
他一直以為他們斷了,以為全部都結束了,以為那短暫的時光只是年輕時不懂事犯的傻——
直到去年冬天。
他的父親來電,他滿懷期待地接了電話,卻得到弟弟去世的消息時。
父親聲音疲憊地告訴他,王婕的精神變得不太正常,送到了療養院。
「就是通知你一聲。」父親這樣說。
放下電話,他在馬路上站了很久很久。他嘗試著撥過一個號碼,後來掛斷了。
他不知道要做什么。
從日出,到晌午,從夕陽,到夜幕。
他曾認定,那個下著初雪的日子已經是人生的最糟,沒想到老天還嫌不夠。
是不是永遠都不夠。
連續一周,他茫然無措。
第一次喝酒喝到身體麻木。
天旋地轉中,他又一次想起了她。
白璐——那只披著羊皮的狼,那個細心又冷酷的女人。
他忽然想見她。
就像現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