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到五分鍾,空手而歸。
王醫生擰眉:「血呢?!」
「醫院僅剩下的兩袋儲備血都被隔壁手術室拿走了。」
「你過來,握著病人的手,和她說話,別讓她昏死過去,不然,產婦和胎兒都會死!」
王醫生撂下這句話,就出了手術室。
……
手術室外,王醫生找到季深行。
季深行雖然是心外的醫生,卻是醫院背後總負責人,而且,據悉,也是即將待產的孩子的父親。
王醫生為難,只得跟他討主意。
「季醫生!林小姐快不行了,宮-口才開了一小指,血就嘩啦啦地從她身體內噴涌而出,現在必須采取緊急措施,盡快輸血!可是,她和隔壁病房里的病人都是稀有血型,醫院里稀有血型的儲備量很少,離得最近的幾家醫院都沒有儲備血,血站倒是有,可是送過來最快也要一個多小時……最後兩袋血被隔壁手術室的醫生取走了……」
季深行深深擰眉,腦袋嗡嗡作響。
隔壁手術室,躺著的是顧綿。
她脾臟破裂,導致內出血,輸血,是必要措施。
王醫生看他躊躇難定,著急:「人命關天,季醫生,再拖下去,產婦和胎兒必死無疑!」
林父林母聽到了,撲過來:「不要!我就剩下這么一個女兒了,不能死,不能死,季深行,孩子是你的,想想辦法,快想想辦法!你別忘了,當初妙妙是怎么死在你手里的,如果妙可再沒了命,我不活了,我們不活了……」
季深行被林父推搡著,撕扯著,僵在那里。
這時,手術室門開了,那個住院醫師湊出腦袋:「王醫生!產婦血快流干了!怎么辦……」
季深行猛地一震。
最後兩袋血,在顧綿那里……
握拳,松開,再握拳,他戴上口罩,朝著顧綿的手術室走了進去。
藍雙意識到他要干什么了:「季深行!那是綿綿的血!你別打她的主意!」
手術室門關上。
執刀醫生正要給顧綿輸血,門口突然傳出一道聲音:「慢著!」
「季醫生?」
季深行幾乎要將唇齒咬出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說出口的:「把那兩袋血,拿過來。」
「季醫生!」
執刀醫生頓住,病床上躺著的,可是季醫生的妻子!
季深行目光始終沒有看手術台上插著管安靜躺著的孱弱不堪的她。
「血站正緊急往這邊輸送,隔壁病房的產婦情況危機,再不輸血,產婦和胎兒都會喪命!」
「可是季醫生,這是您的妻子,而且,她懷著孕,如果不及時輸血,腹中孩子恐怕……保不住的!」
手術門突然打開,還是那個住院醫師:「季醫生,產婦沒意識了!」
季深行大腦嗡嗡一片。
想起林父林母剛才在外面說的話,他已經害死了他們一個女兒……
想起妙妙……
想起爺爺在手術室,干巴巴地渴望著看一眼曾孫……
腦海里閃過這些時,身體不受控制地走到手術台邊,親手,取下那兩袋救命的血——
低頭,卻看到,明明處在麻醉狀態的顧綿,不知何時竟睜開了眼,烏黑的大眼睛,許是盛滿了淚水,被洗的晶亮,在暗沉窒息的手術燈光線下,一瞬不瞬的,正安靜地看著他。
她的目光里,沒有怨恨,沒有失望。
有的,只是,悲傷。
像白綾,一圈一圈纏緊了他的脖子,瞬間,窒息。
季深行渾身一僵。
被戳穿了靈魂般的痛楚。
手里兩袋血已經被住院醫師拿走,手術室的門,咔嚓關上——
顧綿的眼皮,也在這時,蓋上。
她本來不會醒的,但因為手術一再拖延,麻醉不夠了,她醒了過來,渾身的劇痛抵不過看到的這撕心裂肺的一幕。
他在白大偉那里沒做的選擇,現在,做了。
她仿佛感覺到,腹部拉扯的疼痛,兩個孩子,正在同她道別。
而她躺在這里,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
自從嫁給他後,就好像和醫院,和手術,和傷害沾了親帶了故。
顧綿醒過來,是第二天。
睜開眼的第一個動作,手撫上肚子。
凌楓,藍雙,衛川,三個人齊刷刷朝病床沖過來。
看到她手摸上肚子的動作,三個人眉眼一瞬凝滯,僵住,黯然。
這樣的神情,顧綿不用多問什么,已經知道答案。
心里,無時不刻在痛著的痛,這一刻,加劇,撕裂,毀滅。
「他呢?」
她竟然是那么理智,淡淡地問了出來。
「問那個畜生干什么?!」藍雙淚流滿面,想抱住她,又怕碰碎了她:「他對你做的這些還不夠嗎?還不夠嗎!」
顧綿笑了,慘白的唇,蒙上了霜一般,寒冷徹骨:「不,我找他,離婚。」
「小雙,上次讓你准備的離婚協議,備份還有嗎?」
藍雙一震,點頭。
……
顧綿不顧醫生反對,辦了出院手術,凌楓推過來輪椅,她坐了上去。
季深行手臂的傷再不能拖延。
經過一晚,已經處於發燒,輕微感染的狀態。
他被強行拖到了病床上。
病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季深行艱難地掀開眼皮。
晦暗無光的眸子,定住在門口進來的人身上,再不能移動。
顧綿面色沉靜,凌風推著他進來,她甚至安靜地看了床上面色慘白如紙的男人一眼。
手里的離婚協議,遞了過去。
「簽字。」
「綿綿……」季深行,像是火柴劃過火柴壁那樣干澀嘶啞的聲音。
顧綿看著他。
他血紅的目光,也在看她。
顧綿沒有了耐心,強撐著身體站起來,走過去,握住他因為受傷而幾乎沒有知覺的右手,把筆塞到他手里,兩份協議翻到最後一頁,抓著他的手,寫下兩個歪歪扭扭的,季深行,三個大字。
季深行貪戀的目光不離開她,那么悲傷地望著她。
手下,卻也沒有反抗的動作。
簽好了字,顧綿留下一份協議在他床頭,身形站不穩,凌楓過來,扶住她,把她抱上輪椅。
病房門關上了。
屬於她的氣息,消失。
季深行用了很長時間反應過來,拔掉針頭,因為動作太急,而摔下床。
護-士立刻趕過來,看見他匍匐在地上,要往外爬,像是要追什么人,趕緊攔住:「季醫生,馬上就要手術了,您哪里也不能去!」
「不,我不能讓她離開,她一走,我這輩子都見不到了,再也見不到了……」
「季醫生,您必須馬上手術,要不然您的手就保不住了!」
季深行攀著床爬起來,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推開護-士就往外踉踉蹌蹌的跑!
凌楓推著顧綿進了電梯,下樓。
藍雙已經把車開過來,停在台階下,等他們。
凌楓把顧綿抱上車。
車,駛離。
路上,藍雙皺眉:「綿綿,去哪?」
顧綿將手里那份離婚協議攥得死緊,幾乎揉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哪里都行,只要……離開他。」
「早該離開了。」藍雙看她那不死不活的樣子,目光移動到她腹部,淚流的更凶。
凌楓看後視鏡:「季深行上了一輛計程車,追過來了。」
「加速!甩掉那畜生!」藍雙神情冰冷。
車狂飆過大橋。
突然,身後,傳來震天動地的響聲。
幾輛車連環相撞,大橋的欄桿都被撞破。
而那輛耀眼醒目的紅色計程車,被撞變形,被擠壓著,翻到在路邊,車門被撞開,掉下來一個穿著病號服的身影,頭破血流,匍匐在馬路上,抬起身子,朝前方伸手——
「綿綿!——」
隔著那么遠,那么劇烈的碰撞聲,顧綿聽見了這一聲絕望嘶啞的叫喊。
心臟,驀地停滯。
凌楓看著後視鏡,眉頭緊皺:「他出事了。」
藍雙打開車窗,身子躍出去:「真出事了!不會死吧?!綿綿,你……」
顧綿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捂著肚子,下唇咬破,心臟撕裂,眼淚不能停止。
但最終,還是,搖了頭。
當一個人被傷到極致的時候,心,冷了,就如同磐石。
有些頭,不能回。
有些愛,要割舍。
他和她,隔著傷痛,隔著仇恨,此生注定,不能在一起。
可怕的不是受傷害不是痛,而是受著傷害在痛著,還不願意醒。
……
身後血光一片。
而她,正走向不再有他的,未來。
季深行,再見吧。
————————————————————
好吧,如你們所願,真的離開了……
快過來告訴我,季叔,讓他死讓他活……
綿綿肚里的娃,別問我還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