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進了屋子。過了好一會,又「噔噔噔」地出來,手里捏著一個手絹裹著的小包。
大腳里三層外三層地把手絹打開,又是一堆零零散散地錢。大腳數也不數,
一股腦塞在巧姨手里:「你看這些夠不夠,剩下不多了。」
巧姨本來是想著過來和大腳扯閑篇的,沒成想卻惹了這么一出,這心里更是
不落忍,手里拿著錢竟不知說啥才好了。
大腳看她那神情,卻有些煩躁:「你說你現在咋別別扭扭的呢?就跟不是你
似地。咋現在還學了客氣?你當是跟別人呢?看不上你這樣的!」說完,白楞了
巧姨一眼,貓了腰去捅已經沒有多少煙霧的蒿子堆。
「那中,我也不說啥了。」巧姨見大腳真得有些不高興,終於不再推辭,數
了數錢揣進兜里:「等過些日子賣了席就還你。」
大腳又瞅了巧姨一眼:「你那幾領席能賣幾個錢?我又不是等米下鍋,啥時
候富裕啥時候再說吧。」
巧姨張了張嘴還要說些啥,被大腳堵住了話頭兒:「得了得了,假沒三道的。」
想了想,又說:「往後對你那姑爺好點兒就行了。」說完,強自抿嘴一笑。
「那還用說!那是姑爺呢,還能不好?」巧姨大聲地說。
「再好點兒,再好點兒。」大腳還是微微地笑,那笑容卻多了份曖昧。
「還要咋好?就差給他供牆上了!」巧姨說,突然看見大腳滿臉詭異,心里
一動:「你啥意思?咋著,還想倆閨女都給了他?」
「那我可不敢。」大腳笑意更濃:「那犯法的事咱可不干,你倒是敢給,我
也不敢收啊。」
「那你樂滋滋地尋思啥呢?」
「我能尋思啥啊,就是想讓你對慶兒好唄。」大腳看也不看巧姨,自顧自地
弄著手底下熏蚊子的蒿子,耳朵卻豎直了聽著巧姨的動靜,眼神兒也故作鎮靜地
從眼角往那里瞟。
「那還用你說!」巧姨手托著腮,眼睛盯著那慢慢燃起來的煙霧:「要說我
這半拉子丈母當得可是一點愧都沒有,每次去好吃好喝不說,還得有眼力見兒!
瞅著小兩口眼神不對了,就得趕緊騰地方,省得礙眼。「
「那就對了!」大腳撲哧一笑:「不過話說回來,你也得盯緊了,別出點兒
啥事兒。這還沒過門呢,再砢磣嘍。」
「砢磣嘍?啥砢磣嘍?」大腳冷不丁一說,巧姨沒明白,打了一個錛兒,卻
又立馬醒過悶兒:「哦,你說那事兒啊,囑咐了,每次都囑咐。」
大腳扭臉看看巧姨,笑模滋兒地問:「跟誰囑咐了?大巧兒還是慶兒?」
「廢話,當然是大巧兒!我還能跟慶兒說這些?那我也忒不著調了。」
大腳撇撇嘴:「從小到大,你那不著調的事兒干得少啊?非得我說出來?」
姐倆個這段時間一直別別扭扭的,這樣輕輕松松地聊天卻是好久沒有了,大
腳這么一說,巧姨倒來了精神兒:「嘿,你這話說得,我倒是想聽聽,我咋就不
著調了!」
「說就說,」大腳仍是笑著,瞟了一眼巧姨:「那年,是誰看男孩子撒尿眼
熱,非得跟人家學要站著尿來著?結果尿一褲兜子?還有,是誰非要看看前街兒
臭小兒長沒長毛,扒人家褲子來著?還有……」
「得得得,這都是啥時候的事情了,你咋還記得?」巧姨聽大腳說起小時候
自己的荒唐事情,忍不住「格格格」地笑了個花枝亂顫。
「那咱就說你大了的事兒!那是誰,結婚第二天回門子,說巧兒她爸耍流氓
來著?」
巧姨笑得更是厲害:「行了行了,快別說了,那不是不懂事么。」
「那咱再說說你懂事之後的!和寶來扯,那不是你不著調……」大腳還要繼
續說,被巧姨猛地喝住:「停!打住!那事別說了啊,悔死了都!再說了,那也
不算不著調,寡婦失業的,這事能少?」
「別人那樣你就那樣啊?就不怕孩子們沒臉活人?」大腳這話確是說順了嘴,
說出來便有些後悔。想想自己做的那些事竟是比巧姨還要驚人,人家心里明鏡一
樣,自己卻犟著嘴胡唚,說出的話自己聽著都有些害臊。
大腳心里早就認定了下午進來的人是巧姨,這么和她扯著也是想把話頭兒往
那里引,等到兩個人把話說得半透不透了,也就心照不宣了。這樣,誰都存了臉
面,還沒壞了交情。也許是以往數落巧姨慣了,居高臨下地感覺竟咋也剎不住車。
大腳忍不住在肚子里又罵了自己:咋就沒個眼色?那時侯這些話說得理直氣
壯,今兒個,卻當真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了。
大腳一時間語遲,剩下的話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心里忐忑地嘀咕,手里撥
著柴火的木棍兒也沒了章法。
巧姨卻沒多想,竟還有些竊喜:聽大腳這話茬兒一定還不知道自己看見了她
和慶兒的事兒。這樣也好,倒少了隔閡。那往後就當自己啥也不知道,人家家里
的事情,自己也少操那份閑心。老姐倆那么多年的交情,別再為這些破事弄得不
尷不尬的,那更是愁人了。
想到這些,巧姨吐了口氣,又瞅了大腳,小聲兒地說:「不都跟你說了嘛,
和寶來早就斷了,咋又扯上了他。」
大腳也看了巧姨一眼,眼神里多了些抱歉,想了一想,卻還是要把斷了的話
頭兒扯到關鍵的地方去,心一橫,說:「那就不提了,那你現在閑著了?」
「當然,閑……著呢。」話雖不硬氣,但巧姨也只好這么說。
大腳又看了巧姨,把話又往明里挑了挑:「我咋聽說,你又有了人呢?」
巧姨終於有些心神不寧了,瞪著眼看著大腳:「誰說的?!」
「還能有誰?也不是外人,還不就是家里這幾個。」
巧姨的心立馬提溜到了嗓子眼兒:「誰?長貴?」
大腳悄么一笑:「我說是長貴了?你心虛啊?」
「我心虛個啥!沒有就是沒有!」巧姨看大腳的神色表情,終於認定長貴定
是啥都和她說了,立刻覺得有了些無地自容,自己一張臉臊得竟比這大熱的天還
要火燙。但事已至此,卻也無路可退,只好硬著脖子死扛到底,只要不是從自己
嘴里說的,那就打死也不能認!巧姨嘴里硬著,腦子里也轉得飛快,尋思著怎么
組織下語言,把大腳的事情也點上一點,化被動為主動。
大腳心里也有些「突突」亂跳,就怕巧姨惱羞成怒,再把下午看到的事情嚷
出來,忙小聲兒地跟了一句:「其實也沒啥,我早就想開了。」
巧姨一時倒有些懵了,張著嘴竟發了呆,腦子里亂哄哄的,想起的話卻有些
說不出口,只是呆呆地「啊?」了一聲兒。
大腳再也不敢抬起臉去瞅巧姨,眼睛盯著手,手里拿著燒黑了半截的秫秸棍
下意識地攪著蒿子堆,好像在自言自語一般,說出的話就像是蚊子在哼哼:「還
是那話,往後對慶兒好點,就行了……再有,看見啥也別說了……
爛在肚子里唄。「
巧姨不錯神兒地盯著大腳,大腳的臉色在煙霧籠罩下竟仍是一陣一陣地變換,
有尷尬有忐忑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酸楚。巧姨終於明白,老姐倆兀自在這里打著
啞謎,竟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時間似乎有些停滯,只有裊裊的煙順著微弱的風絲兒緩緩地升起,又遠遠地
散開。遠處的天邊,不時地有隱隱地閃電忽忽閃閃,稍頃,沉悶的雷聲便滾滾而
來。
空氣中越發悶熱潮濕,兩個女人的心里,更是被難以名狀的一種情緒鼓噪地
坐卧不寧,卻不知怎樣打破這莫名的尷尬,只好默默地各懷心事呆呆地痴坐。
「這是要下了呢?」半天,還是大腳率先打破了沉默,仰頭望望天,喃喃地
說。
「是啊,眼瞅著就下了……」巧姨伸了手,虛虛地接著,手心劃過地只有淡
淡的煙霧,卻沒一絲雨滴。
大腳笑了笑,有些訕訕。抬眼皮掃了眼巧姨,正迎了巧姨瞄過來的光,姐倆
兒又刷地錯開。大腳心里嘀咕,卻想起了長貴,這惱人的東西偏偏這時候不在了,
要是杵在旁邊,或許還可以拿他說個事兒呢。巧姨也惴惴地尋思,該是走呢?還
是就這么坐著?
「轟隆」一個炸雷,稀稀拉拉地雨點兒終於打了下來。落在身上的那一刻,
大腳和巧姨竟不約而同地暗暗松了口氣,如釋重負。這老天真得有眼呢,雨來的
恰到好處。
巧姨嗖地跳起來,嘴里急促地念叨著:「下啦下啦。」然後招呼也不打,忙
不迭地往外竄。大腳立起身,也惶惶地往屋里奔。
剛剛進屋,待回身的功夫,大門人影一閃,那長貴也回來了。
長貴喘吁吁地跑進屋子,摩挲著頭,頭發上薄薄地有些洇濕,被手胡嚕得水
星兒四濺。大腳躲著,嘴里忍不住數落:「下雨知道回來了?咋不澆死你!」
長貴沒言聲兒,眼望著外面越下越烈的雨,卻有些意猶未盡的神態。
「瞅!還瞅!你要不想回來,干脆睡外面唄!」大腳白楞著他,嘴里面不咸
不淡地念叨。
長貴還是沒言聲兒,心里卻腹誹:你當我願意回來?倒真想睡哪呢!想到這
兒,長貴眼前又晃悠起那個肉呼呼白花花地身子,一閃一閃地,閃得他心跳。
長貴這是從寶來家跑回的。
傍晚幾個閑漢在村口胡扯,不知什么時候,那寶來媳婦便湊了進來。寶來不
在家也有多時了,這胖娘們許是閑得很了,每日里得空兒便東家西家地串。長貴
幾個人正海闊天空的聊,把自己見過或沒見過的事情都翻了出來,喜笑顏開地興
致勃勃。寶來媳婦在一旁時不時地插上幾句,遇到逗樂的,便「嘎嘎嘎」地笑,
每次都笑得那一身肥膘突突地亂顫。
不知道是誰,提起了眼下時興的家具。說現在城里面都時興去家具城買了,
不興自己做了。頭些年那些個五斗櫥高低櫃也被掏了汰,後上溝那誰誰誰,光靠
收這些破爛都發了財,都是往下面庄里倒騰,要的人可多呢。有人便說長貴:
「你不是會木匠手藝么?也去收上些,自己個翻翻新,那又是好家具。」
長貴嘿嘿地笑,卻不應聲。
寶來媳婦卻說了:「你當是人就可以倒騰那個?我家寶來說了,那些個拾破
爛的都連著呢,你個外人,門兒都不讓你摸!」眾人說「也是」。
「現在啥都是成幫結伙的,就是咱這種庄稼的,買個化肥,不也得湊一撥兒
才能討個好價不是?」
大家紛紛點頭,又不由得長吁短嘆一番。
寶來媳婦突然想起來啥,用腳捅了捅蹲在那里抽煙的長貴:「嘿,我咋就忘
了呢,你會木工啊!」
長貴抬起頭:「咋啦?」
「我家倒糧食的斗都快散了,你得幫我拾搗拾搗。」
眾人起哄:「那快去,寡婦失業的,該幫就得幫!」
「操你媽的!你們媳婦兒才寡婦呢!」寶來媳婦笑著罵。
眾人依舊拿她打岔:「那寶來都走了,再勾搭個城里的媳婦,你不跟寡婦差
不多了?」
「他娘個纂的!他敢!把他雞芭剁下來!」胖娘們兒一臉猙獰,回身又拽長
貴:「緊著!現在就去!」
眾人又哄:「緊著緊著!再把胖娘們兒急個好歹的!」
寶來媳婦嬉笑著又罵,見寶來起了身,扭嗒扭搭地緊著往回趕。眾人在他們
身後哄堂大笑。
這些年寶來沒少往家里倒騰錢,一水的青磚大瓦房剛蓋了沒兩年。黑漆漆的
油亮大門緊緊閉著,上面過年時貼得對聯雖然還齊整,卻也有些斑駁潲色。
門沒上鎖,寶來媳婦走在前面,雙手一推便開了,然後把長貴往里讓。
長貴悶聲不響地跟著進去,眼末前扭著寶來媳婦。磨盤似地屁股隨著水桶般
的腰左右晃著,每走一步突突直顫,看在長貴眼里,竟有了幾分煎熬。
長貴趕緊停下,兩只手攥在一起擰著蹭,嘴里吭吭唧唧地問:「在哪呢,我
給你瞅瞅。」
寶來媳婦回轉身,一臉的笑,拿過一個板凳讓長貴坐下:「不急不急,我這
就給你去取(qiu三聲)。」
「中中。」長貴欠身坐下,有些局促,像是禿老鴰鑽進了喜鵲窩。
寶來媳婦閃身進屋,一會兒,手里面拎了個木斗走了出來:「你瞅瞅,還能
修修不?」她把木斗遞過去,長貴忙站起來接住。
木斗有些年頭了,包角的鐵片有些已經脫落,隼卻仍是咬合著只是有些松動。
長貴捏住了左右框了框,說:「要是原樣兒的,得拿膠粘呢,再把角皮箍好,
就行了。」
「哪有膠啊,不用不行么?」寶來媳婦伸了手去捏松動的地方,手指渾圓潤
澤,手背上一溜兒肉坑兒。
長貴忙挪開眼睛:「也行,那就得釘釘子了。」
「那就釘唄,等著,我去拿。」寶來媳婦站起身又回去,很快,手里抓了一
把釘子回來,「你看看,這么大的行么?」
「行行,有幾個就中。」長貴在寶來媳婦手里挑著揀著,手指觸動手心,有
一絲不易察覺的溫熱傳過來。寶來媳婦卻有些癢了,手瞬地縮回去又急忙展回來,
繼續讓長貴在手心里挑。
長貴卻已經揀好了合適的釘子,抄起羊角錘鐺鐺地釘了起來。寶來媳婦蹲下
去,手把著木斗,幫他固定。長貴一錘錘砸下去,穩准狠。寶來媳婦胖胖地胳膊
架在那里,每鑿一下便抖上一抖,帶動著身子也顫上一顫。胳膊上的肉白嫩喧軟,
隨著抖動輕微攢動。身子上那一襲薄衫也越發緊綳了,緊緊地裹在她厚實的背上,
前襟卻松弛了下來,寬松的領口敞開一條大大的縫隙。那里面兩團飽滿鼓脹的肉,
白花花堆成了兩座山,像兩個肉滾滾的兔子忽而探頭忽而隱身。
那長貴眼角掃過,竟看得有些呆了。
「去,看啥呢,緊著。」寶來媳婦突然胳膊肘一桶,桶得長貴一個激靈,錘
子差點鑿偏,惶惶地停住。
寶來媳婦卻沒有怒惱,嘴角含笑,瞟上了一眼:「大腳那是人精呢,不比我
好看?咋還沒夠呢。」
長貴木訥的不知所措,喘著粗氣「啊」了一聲兒。寶來媳婦又是一桶:「緊
著吧,天要下雨了。」
「中了,中了。」長貴忙站起身,手攥了木斗用力的往地上墩了墩。那木斗
的確堅固如新,再沒有了剛才的歪歪扭扭。寶來媳婦接過來,翻來覆去的端詳,
胖臉樂成了一朵花:「就說么,長貴不聲不哈的,那手還真巧呢。這大腳,攤上
了。」
長貴嘿嘿地樂,扭頭就要走,被寶來媳婦一把拽住:「咋這就走?咋也要喝
點水啊。」
「不了,不了。要下雨了,回了,回了。」長貴低著頭,臉紅成了茄子。
寶來媳婦撲哧一笑:「那沒事兒就來唄,我這兒還有活呢。」
「成成,有啥活兒就叫我。」
長貴答應著,唯唯諾諾地悶頭往外走,心里卻有了些期盼。這胖娘們雖說長
得不是那么可人,卻勝在豐腴飽滿。就像個豬肘子,雖說膩人卻真是解饞。於是,
長貴竟有了些蠢蠢欲動,回去的路上步履也越發的輕快,那漫天飄灑的雨絲打在
身上頭頂,竟也變得溫馨柔順了。
雨越下越大,雨幕被風打得不斷改變傾注的方向,忽而齊刷刷掠過院子在婆
娑的枝杈中打下一片落葉,忽而劈頭蓋臉往未關的屋門掃來,將門檻里面的地面
浸濕。
長貴的喘息卻仍未停住,胸腔里竟像踹了個火捻越來越燙,又好似寶來媳婦
胸脯上那兩個兔子竄進了自己的身子。
大腳卻不知?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