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而倍感驕傲、無比自豪!
「呶,」鐵蛋接茬道:「呶,力哥,那家最大的,廠房最高的釓鋼廠,是蒿
姐開的!」
「啥,」聽到鐵蛋的話,我幾乎停下汽車,雙眼呆呆地望著據鐵蛋說是表妹
小蒿子開辦的小型釓鋼廠,身後的老姑則認真地補充著:「小蒿子,現在可了不
得嘍,釓鋼廠不說,你看那大院子吧,跟生產隊的差不多啊!」
「哼,」三褲子則很不服氣地嘟噥起來:「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啊,還不是
借她大哥的光了,沒有她大哥,她哪來這么大的院子啊。還有,她開釓鋼廠,不
用交電費,光這一項,每年就得多剩多少錢啊!……」
「蒿姐好像沒在廠子里,」鐵蛋扒著車窗,一臉羨慕地望著忙碌的釓鋼廠:
「你看,她的車,沒在院子里啊!」
「力啊,還楞啥吶,往右拐啊,」在老姑的催促之下,我又慌慌張張地將汽
車拐進一條狹窄的、彎彎曲曲的、砂漿橫泛的街路上,放眼望去,在公路左側,
極不合諧地出現一處空曠的開闊地,一幅巨大的橫幅引起我的興致:「xxx鎮
經濟開發區!」
……
(一百三十二)
「豁豁,xxx鎮經濟開發區!」我以玩世不恭的目光望著巨大的橫幅,同
時,嘿嘿地嘲笑道:「呵呵,巴掌大的小鎮,也搞起了所謂的經濟開發區,嘿
嘿,有意思,有意思!」
「哥們,笑什么笑哇,」三褲子則認真地介紹起來:「這是咱們小鎮剛剛成
立的開發區,你看,場地已經平整好了,就准備著招商引資了!」
「嘿嘿,」鐵蛋子插言道:「力哥,開發區落成典禮那天,大表哥還代表鎮
政府,講了話吶:嗯,嗯,」鐵蛋模仿著大表哥打官腔的滑稽相:「嗯,嗯,為
了適應改革開放大好形勢的需要,為了發展我們xxx鎮的經濟,經上級政府批
准,xxx鎮經濟開發區,今天,正式成立了,……,」
「呵呵,」我可沒有閑心理會不諳世事的小鐵蛋,而是撇了三褲子一眼:
「那,有人來投資么?」
「沒,」三褲子無奈地搖搖頭:「還沒有,這片土地,圈起來以後,就一直
空閑著!掐著指頭算來,大概有好幾年了吧!」
「什么?」我驚訝道:「唉,咂咂,咱們家鄉的土地,本來就少得可憐,現
在,又到處亂蓋房子,唉,這點土地,眼瞅著就要占沒了!這,這么好的耕地,
又胡亂圈起來,搞什么所謂的開發區,大表哥啊大表哥,你可真能瞎胡鬧啊!」
「力哥,」小鐵蛋卻不以為然:「土地占沒有了,又能咋地,現在,種地根
本就不掙錢,沒有土地了,大家都變成城市戶口了,不是更好么?」說著,鐵蛋
得意地告訴我道:「力哥,咱們的家鄉,已經由人民公社,正式升為鎮啦!聽人
說,過不了多久,就要並入市區嘍!」
「是么,」我咧了咧嘴,有意無意地瞅了瞅故鄉的小鎮:鎮子雖小,卻亦五
臟俱全:鎮黨委、鎮政府、鎮電業局、鎮郵政局、鎮派出所、鎮法院,一應俱
全,樣樣不缺,應有盡有;洗浴中心、歌舞餐廳、洗頭屋、按腳室,隨處可見。
「喲——,」汽車剛剛駛入小鎮,突然,不遠處,隱隱約約傳來陣陣時斷時
續的哀樂聲,以及剌耳的高音大喇叭的嘈雜聲:「這,又是怎么回事啊?」
「死人了,辦喪事吶!」三褲子淡然答道。
「豁,真熱鬧啊!」我感嘆道:「死個人,就大操大辦,真跟唱大戲似
的!」
「收錢啊,」鐵蛋解釋道:「力哥,你真是少見多怪!」
隨著汽車的行進,哀樂聲和嘈雜聲漸漸遠去,繞過喧囂不已的狹窄街路,眼
前便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已經頗具一定規模的貿易市場。亂紛紛的市場里,人頭
躦動,唏唏嚷嚷,熱鬧非凡。爛菜葉子、水果皮核、塑料包裝物隨地丟棄,市場
四周被垃圾山團團包圍住,骯臟得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唉,這就是眾多的小
鎮居民在此尋覓生活來源之所啊。
位於鎮中心的這處貿易市場,那可絕對是一處群雄角斗的競技場,每時每刻
都蘊藏著騰騰殺氣,一旦有個風吹草動,便會呼地一聲,好似點燃了枯春的干
柴,這股殺氣便象火山似的爆發起來,但只見,市場里刀光血影,狼煙四起,爭
斗到險惡殘烈之處,驚天地、泣鬼神,直打得天昏地暗。為了生活,這,有什么
辦法呢?
為了生存,為了養家糊口,許多鄉親們已經顧不上什么顏面和人格了;競技
場上敗下陣來的諸位英雄好漢便到鄰近的鋼鐵廠去開拓新的生存空間,將一車又
一車的疏菜、瓜果、鮮肉販運到那里,漸漸地,他們成為鋼鐵廠居民菜藍子的重
要供應者,當然,鋼鐵廠的居民們必須經常地、不可避免地品嘗到他們所供應的
劣質蔬果和病畜的腐肉;還有相當一部分走投無路的人,索性加入到造假者的行
列。
在市場的東側,堆積著小山般的紙箱,那是小鎮的特產:家坊自制的皮鞋,
如今,以這個小市場為中心點,一批批成箱的劣質皮鞋源源不斷地流向周邊的各
大中小城市,因為造價極其低廉,農民們成為他們的主要消費者。他們生產出來
的產品從外觀看溜光鋥亮,式樣新穎,可是,一旦你穿到腳上,不出十日便原形
畢露,開幫掉底。
造假者均是以家庭為單位的小作坊,無需太大的投入便可生產,也不需要雇
佣他人。與這些無數的小作坊相配套,許多注鞋底的、印制鞋盒的小工廠應運而
生,紅火之時,笨重的、陳舊的機器響徹整個小鎮,給小鎮奏起一曲混淆不堪
的、但卻是非常獨特的交響曲。
有兩個巨大的矛盾永遠困擾著故鄉的小鎮:眾多的人口與相應稀少的土地。
正如小鐵蛋所言:如今的小鎮居民,依賴土地已經無法獲得基本的生活來源,為
了生存,小鎮的居民們只好挖空心思、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許多人北上南下闖天涯、撈世界。成功者,衣錦還鄉,榮歸故里,買房置
地,好不威風;失敗者,則淪落天涯海角,無顏見江東父老,落葉不得歸根;而
臨街的住戶們,憑借著地主之宜,設店開鋪,收入盡管不甚豐厚,卻也基本能維
持最低的溫飽;而不得地利之人,就只好到市場上大顯身手了。
道路兩側鱗次櫛比地沖塞著一棟棟新近建成的,但卻式樣呆板、造型丑陋的
房屋。所有臨街的房屋均無一例外地、互相比賽般的向前搶占、蠶食著原本就不
很寬闊的道路,如此一來,使得狹窄的道路,更加狹窄起來。不僅如此,道路兩
側的排水溝,也被人們毫無理性地填平、淤死。
「喲,還鎮吶,這是啥玩意啊,」我皺著眉頭嘀咕道:「到處亂七八糟的,
蓋房子,連個總體規劃都沒有,瞅瞅,房子都要蓋到馬路上來了,……」
「是呀,」三褲深有同感地說道:「是呀,是夠亂的,不過,鎮新的領導班
子正在著手進行重新規劃,哥們,你的大院子,就在規劃之中啊。」三褲子一臉
慕色地望著我:「哥們,重新規劃之後,你的大院子,正好位於鎮中心,這下,
可值錢嘍!」
「哼哼,」我沒有理會三褲子:「你瞧瞧吧,排水溝都壓到房子底下了,下
雨,怎么辦?」
「下雨,下雨,一下雨,我們這里可熱鬧去了,」三褲子指著混亂不堪的臨
街房屋:「哥們,嘿嘿,雨季一到,大量的雨水無處可流,就往各家各戶的院子
里灌,嘿嘿,每次大雨過後,大家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想盡各種辦法排除院
子里的積水,如果是暴雨,那就更糟了,院子里變成了小河,哈,簡直要水漫金
山啊。」
嘀嘀嘀,噠噠噠!
狹窄的道路不僅受到住戶們的非法侵占,還被眾多的各式車輛毫無秩序地塞
滿,汽笛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直吵得我心煩意亂、焦躁不安。無所事事的
司機們守候在車輛旁邊,面容憂慮地翹首等待著生意來臨。
臨街的房屋均為店鋪和門面:小商店、雜貨店、飯店、食雜店、照相館等
等,等等,一家緊鄰著一家。我甚是懷疑:如此眾多的店鋪,免不了有過剩之虞
啊!
「呵呵,真是改革開放了,全民皆商啊,都開商店,小小的鎮子,能有多少
銷路啊,能掙錢么?」
「哦,」聽到我的話,三褲子漫不經心道:「反正都開著吶,沒有幾家關門
的!」
的確如此,從表面上觀察,每家店鋪的生意都不是非常的興隆和火熱,同
時,卻絲毫察覺不出哪家店鋪准備就此偃旗息鼓、關門大吉。
「小力,你看,」身後的老姑興致勃勃地指著一排門市道:「奶奶家,這是
奶奶家,奶奶家的門前,也蓋起了門市房,力,你奶奶現在啊,可有錢了,吃房
租,都吃不了啊!」
「呵,奶奶!」我停下汽車,正欲推開車,老姑從背後擰了我一把:「別下
去啊,繼續開啊,奶奶在二姑家等你吶!」
「力哥,」我重新啟動汽車,車輪剛剛轉動數下,鐵蛋喜形於色指著一處小
山丘般的煤堆道:「力哥,力哥,這,就是你的大院子,現在,租給人家做煤場
了!啊,好大的一片地啊!」
「哦,」我停下汽車,依著車窗,呆呆地眺望著堆滿煤炭的場地,一股喜悅
之色,溢於言表:「啊,老姑,好像比一前,面積擴大多了!」
「力,」老姑聞言,一臉喜色地推開車門:「力,下來吧,好好看看,這,
就是你的大院子,呶,」老姑將我拽出車門,指著煤堆旁的一排平房道:「這是
姑姑用租金蓋的房子,現在,都租給南方來的打工仔啦,呶,」姑姑又指了指煤
堆的西側:「那邊,還在繼續墊礦渣吶,力,你的大院子,還會繼續擴大的,一
直可以擴大到池塘邊,」老姑興致勃勃地指著一條深溝:「這,當年都是屬於生
產隊的范圍啊,只要把溝墊平了,就屬於你的嘍!」
「哥們,」三褲子站在我的身旁,狡猾地說道:「咱們合作吧,你出土地,
我出錢,這片土地,完全可以建成一個小區啊!」
「哦,」我瞅了瞅三褲子,正想說些什么,老姑悄悄地拽了拽我的衣襟,低
聲道:「力,先別忙著表態,拿著他點!」
鎮上的居民們,彼此之間相處的並不十分理想,這讓我甚感遺憾,有時,甚
至讓我非常地尷尬。人人都是各揣心腹事,人人都信奉這樣的信條:無論說話還
是辦事,千萬不能說實話、講真話,更不能讓對方洞悉到自己的底細,否則必將
吃虧、上當、受騙。莫說鄰里、親屬,甚至連夫妻之間,都難免同床異夢。
「咂咂,」望著價值不菲的場地,媽媽樂得合不攏嘴,豐盈的手腕挎著精美
的小皮包,以場地主人的姿態,邁著堅定的步伐:「咂咂,咂咂!」
「老姑,那邊,不是小池塘么?」望著老姑手指著的深溝,我的心頭猛然一
顫,啊,池塘,池塘,故鄉的池塘,我的小池塘呢?我的小池塘哪里去啦?想到
此,我沒有閑心理睬喜不自勝的媽媽,而是重新鑽進汽車里,轉動起方向盤,在
人流和車縫之中,絞盡腦汁地移動著汽車,爬行般地駛向那個給我留下美好回憶
的小池塘。當汽車正在吃力地往前爬行時,突然,從車窗外,飄逸來一股令我窒
息的臭氣,我不得不屏住了呼吸:「這是怎么回事,哪來的臭氣啊!」
「呶,」身旁的三褲子,沖我呶呶嘴,我順著他噴著煙霧的嘴巴望去:
「啊——,」我禁不住地驚叫起來:「唉,這是怎么搞的喲,」
在公路的基坡下,在一堆堆臭氣薰天的垃圾山的包圍之中,汪著一潭墨綠色
的死水,在斜陽的照射下,泛著可憐巴巴的,垂死般的幽暗光澤,和暖的微風從
一汪死水上飛掠而過,夾裹著陣陣惡臭,撲進我的鼻孔,我不得不捂住面頰:
「這,這,唉——,小池塘,怎么變成臭水坑嘍!咂咂,」
唉,真是做夢也沒想到,我昔日的樂園,我可愛的小池塘,竟然被父老鄉親
們無情地折磨成這般模樣,我心如刀割,嘴唇亂抖。又是一陣輕風吹拂而來,又
是一陣讓我作嘔的惡臭,身旁的三褲子不耐煩惱地催促我道:「哥們,走吧,快
走吧,臭死了!」
「唉,」我一手捂著鼻子,一手轉動起方向盤,尤如躲避瘟神一樣,逃之夭
夭。車輪緩緩轉動數圈,我又依依不舍地扭過頭去:立刻發現小池塘邊的住戶
們,正在無情地蠶食著她,不疑余力地拉來一車又一車的礦渣,充填著可憐的小
池塘,以擴大自家的地盤。
「唉——,」我長長地嘆了口氣,對三褲子道:「哥們,我敢打賭,用不了
幾年,這個小池塘,就得被填平,變成一片空地,然後,再蓋起一棟棟丑陋不堪
的樓房來。」想到此,我仰面悵然道:「唉,完嘍,我的小池塘,就要被填平
嘍!」
「嗨嗨,還用得著幾年么!」身旁的三褲子欣然接過話茬:「馬上就要填平
嘍,幾年才填平它,那,時間太也長了吧,那得浪費多少時間,少蓋多少房子,
少掙多少錢啊!」
「錢,錢,」待老姑和媽媽返回汽車里,我握著方向盤的手哆哆亂顫,緊咬
著嘴唇,從小鏡子里瞅著老姑:「老姑,」
「噯,力,」老姑甜甜地答道:「大侄,啥事啊?」
「老姑,那條溝,」我情緒激昂地說道:「不要再填了!」
……
(一百三十三)
「什么,大侄,你說什么?」老姑甚為不解地問我道:「為什么不填了,大
侄,只有把這條溝填平了,這片土地才能更值錢啊!」
「不填了,老姑,我不要土地,我要小池塘!」
「嗨呀,」媽媽插言道:「兒子,你又耍小孩性子嘍,小池塘有什么用哇,
能賣錢么!」
「不,不,我不用你管,我不要錢,我要小池塘!」
「力,你,」老姑面呈難色:「這,這,你怎么總也長不大哦,」
「哼,」媽媽一臉不悅地擺擺手:「老菊子,別理他,我兒子總愛感情用
事,走,走,走吧!」
「哥們,小池塘真的沒用,」三褲子慢條斯理道:「這個破玩意,留著啥用
啊,必須填平她,前幾天,就是這個破池塘,活活淹死一個小男孩,所以,這個
破池塘,必須填平,否則,不知還會淹死多少人吶!」
三褲子似乎有充分的理由認為小池塘理應被填平:「哥們,一周多以前,也
他媽的不知從哪里跑來一伙瘋瘋癲癲的家伙,吵吵嚷嚷地在小池塘邊,起一個大
台子,台上擺滿了摩托車、彩電、影碟機、自行車等商品。這群家伙敲鑼打鼓地
叫賣彩票,然後兌獎,誰兌中獎了,就可以搬台上的東西,豁,這下子,可熱鬧
了,大家伙都懷著中獎的心理,跑來碰碰運氣。
結果,池塘邊擠滿了人,一個小男孩跟著他的傻爹也來試試身手,他傻爹一
個勁地鼓搗著孩子:兒子,你手壯,一定能中大獎的!由於高興得過了頭,孩子
被擠到小池塘邊,哥們你瞅瞅,小池塘邊還能有什么啊,到處是滾動著的礦渣,
孩子不慎,一腳踩到礦渣上,礦渣亂滾,孩子站不穩啊,就跌了一跤,咕碌碌地
滾進小池塘里去了,哥們,你說小池塘里還能什么啊,除了爛泥,就是垃圾啊,
小孩子被許許多多的塑料袋纏住了腳,無法脫身,折騰來,折騰去,嘿嘿,越陷
越深,最後,……,喲,……,只好去閻王爺那里報到嘍。…?br /